原来家树坐的地方正和这张沙发邻近,此刻只觉一阵阵的脂粉香气袭人鼻端。只在这时候,就不由得向何丽娜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当他的目光这样一闪时,伯和的眼光也就跟着他一闪。何丽娜似乎也就感觉到一点,因向陶太太道:「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有半年不曾穿了,你看很合身材吗?」陶太太对着她浑身上下又看了一看,抿嘴笑了一笑,点点头道:「看不出是旧制的。这种衣服照相,非站在黑幕之前不可,你说是吗?」问着这话,又不由得看了家树一眼。家树通身发着热,一直要向脸上烘托出来,随手将伯和手上的晚报接了过来,也躺在沙发上捧着看。何丽娜道:「除了团体而外,我有许多时候没有照过相了。」陶太太顿了一顿,然後笑道:「何小姐!你到我屋子里来,我给你一样东西看。」於是手拉着何小姐一同到屋子里去。
到了屋里,手拉着手,一同挤在一张椅子上坐了。陶太太微微一笑道:「你可别多心,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瞧。」於是头偏着靠在何丽娜的肩上,将那张相片掏了出来,托在手掌给她看,问道:「你猜猜这张相片,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她正心里奇怪着,何以他们三人,对於我是这样?莫非就为的是这张相片?由此联想到上次在家树书夹里看到的那张相,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因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哪里得来的?」陶太太伸过一只胳膊,抱住她的腰,更觉得亲密了。笑道:「亲爱的!能不能照着样子送我一张呢?」何丽娜将相片拿起来看了一看,笑道:「你这张相片,从哪里来的,我很知道,但是──」陶太太道:「这用不着像外交家加什麽但是的。你知道那就行了。不过他说,他是在照相馆里买来的。我认为这事不对,他要是真话,私下买女朋友的相片,是何居心?他要是假话呢,你送了他宝贵的东西,他还不见情,更不好了。」何丽娜笑道:「我的太太,你虽然很会说话,但是我没什麽可说,你也引不出来的。这张相片的事,我实在不大明白。你若是真要问个清清楚楚,最好你还是去问樊先生自己吧。他若肯说实话,你就知道关於我是怎样不相干了。」陶太太原猜何小姐或者不得已而承认,或者给一个硬不知道。现在她说知是知道,可是与她无关,那一种淡淡的样子,果然另有内幕。何小姐虽是极开通的人,不过事涉爱情,这其间谁也难免有不可告人之隐。便笑道:「哟!一张相片,也极其简单的事啊,还另有周折吗?那我就不说了。」当时陶太太一笑了之,不肯将何小姐弄得太为难了。何丽娜站起来,又向着陶太太微笑一下,就大着声音说道:「过几天也许你就明白了。」
何丽娜说毕,走出房来。只见家树欠着身子勉强笑着,似乎有很难为情的样子,便道:「密斯脱樊,也新改了西装了。」家树明知道她是因无话可说,信口找了一个问题来讨论的,这就不答覆也没有什麽关系。不过自己不答覆,也是感到无话可说。便笑道:「屡次要去跳舞,不都是为着没有西装没有去吗?我是特意做了西装预备跳舞用的。」何丽娜笑道:「好极了!我正是来邀陶先生陶太太去跳舞的。那末密斯脱樊,可以和我们一路去的了。」家树道:「还是不行,我只有便服,诸位是非北京饭店不可的,我临时做晚礼服,可有些来不及呀。」何丽娜道:「虽然那里跳舞要守些规矩,但是也不一定的。」家树摇了摇头,笑道:「明知道是不合规矩,何必一定要去犯规矩呢?」何丽娜於是掉转脸来对陶太太说道:「好久没有到三星饭店去过,我们今晚上改到三星饭店去,好吗?」陶太太听说,望了伯和,伯和口里衔着雪茄,两手互抱着在怀里,又望着家树,家树却偏过头去,看着壁上的挂钟道:「还只九点钟,现在还不到跳舞的时候吧?」伯和於是对着夫人道:「你对於何小姐的建议如何?到三星去也好,也可以给表弟一种便利。」家树正待说下去,陶太太笑道:「你再要说下去,不但对不起何小姐,连我们也对不起了。」家树一想,何小姐对自己非常客气。自己老是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也不大好,便笑道:「我虽不会跳舞,陪着去看看也好。」
於是大家又闲谈了一会。出大门的时候,两辆汽车,都停在石阶下,伯和夫妇前面走上了自己的汽车,开着就走了。石阶上剩了家树和何丽娜,家树还不曾说话时,何丽娜就先说了:「密斯脱樊,我是一辆破车,委屈一点,就坐我的破车去吧。」家树因她已经说明白了,不能再有所推诿,就和她一同坐上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