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走後,家树便拉着凤喜的手,也就同坐在床上,笑问道:「从今以後,你不至於不相信我了吧?」凤喜道:「都是你自己生疑心,我几时这样说过呢?」一面说着,一面走下地来,蹲下身子去捡那打破了的碎瓷片。家树道:「这哪里用得着拿手去捡,拿一把扫帚,随便扫一扫得了。你这样仔细割了你的手。」凤喜道:「割了手,活该!那关你什麽事?」家树道:「不关我什麽事吗?能说不关我什麽事吗?」说着,两手搀着凤喜,就让她站起来。凤喜手上,正拿了许多碎瓷片,给家树一拉,一松手又扔到地上来,啪的一声响,沈大娘「哎哟」了一声,然後跑了进来道:「怎麽着,又摔了一个吗?可别跟不会说话的东西生气!我真急了,要是这样,我就先得哭。」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来,见还是那些碎瓷片,便道:「怎麽回事,没有砸吗?」凤喜道:「你找个扫帚,把这些碎瓷片扫了去吧。」沈大娘看他们的面色,不是先前那气鼓鼓的样子,便找了扫帚,将瓷片儿扫了出去。家树道:「你看你母亲,面子上是勉强的笑着,其实她心里难过极了,以後你还是别生气吧。」凤喜道:「闹了这麽久,到底还是我生气?」家树道:「只要你不生气,那就好办。」於是将手拍了凤喜的肩膀。笑道:「得!今天算我冒昧一点,把你得罪了。以後我遇事总是好好儿的说,你别见怪。」口里说着,手就扑扑扑的响,只管在她肩上拍着。
当下凤喜站起身来,对了镜子慢慢的理着鬓发,一句声也不作;又找了手巾,对了镜子揩了一揩脸上的泪容,再又扑了一扑粉。家树见着,不由得噗嗤一笑。凤喜道:「你笑什麽?」家树道:「我想起了一桩事,自己也解答不过来。就是这胭脂粉,为什麽只许女子搽,不许男子搽呢?而且女子总说不愿人家看她的呢。既是不愿人家看她,为什麽又为了好看在搽粉呢?难道说搽了粉让自己看吗?」凤喜听说,将手上的粉扑遥遥的向桌上粉缸里一抛,对家树道:「你既是这样说,我就不搽粉了。可是我这两盒香粉,也不知道是哪只小狗给我买回来的。你先别问搽粉的,你还是问那买粉的去吧。」家树听说,向前一迎,刚要走近凤喜的身边,凤喜却向旁边一闪,口里说着头一偏道:「别又来哄人。」家树不料她有此一着,身子向壁上一碰,碰得悬的大镜子向下一落。幸而镜子後面有绳子拴着的,不曾落到地上。凤喜连忙两手将家树一扶,笑道:「碰着了没有?吓我一跳。」说着,又回转一只手去,连连拍了几下胸口。家树道:「你不是不让我亲热你吗?怎样又来扶着我呢?」说时望了她的脸,看她怎样回答这一句不好回答的话。凤喜道:「我和你有什麽仇恨,见你要摔倒,我都不顾?」家树笑道:「这样说,你还是愿意我亲近的了。」凤喜被他一句话说破,索性伏到小桌上,格格的笑将起来。这样一来,刚才两人所起的一段交涉,总算烟消云散。
家树因昨晚上没有睡得好,也没有在凤喜这里吃晚饭,就回去了。到了陶家刚一坐下,就来了电话。一接话时,是何丽娜打来的,她先开口说:「怎麽样,要失信吗?」家树摸不着头脑,因道:「请你告诉我吧,我预约了什麽事?一时我记不起来。」何丽娜道:「昨天你下车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说了今天见吗?这有多久的时候,就全忘了吗?」家树这才想起来了,昨日临别之时,对她说了一句「明天见」,当时极随便的一句敷衍话,不料她倒认为事实。她一个善於交际的人,难道这样一句客气话,她都会不知道吗?不过她既问起来,自己总不便说那原来是随便说的,因道:「不能忘记,我在家里正等密斯何的电话呢。」何丽娜道:「那末我请你看电影吧。我先到『平安』去,买了票,放在门口,你只一提到我,茶房就会告诉你我在哪里了。」家树以为她总会约着去看跳舞的,不料她又改约了看电影。不过这倒比较合意一点,省得到跳舞场里去,坐着做呆子,就在电话里答应了准来。
家树是在客厅里接的电话,以为伯和夫妇总不会知道。刚走进房去,只听到陶太太在走廊上笑道:「开演的时候,也就快到了,还在家里做什麽?我把车子先送你去吧。」家树笑道:「你们的消息真灵通。何小姐约我看电影,你们怎样又知道了?」陶太太道:「对不住,你们在前面说话,我在後面安上插销,偷听来着。但是不算完全偷听,事先我徵求了何小姐同意的。」家树道:「这有什麽意思呢?」陶太太道:「但是我虽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实在是好意。你信不信?」家树道:「信的。表哥表嫂怕我们走不上爱情之路,特意来指导着呢?」陶太太於是笑着去了。不多一会,果然刘福进来说:「车已开出去了,请表少爷上车。」家树一想,反正是他们知道了,索性大大方方和何小姐来往,以後他们就不会疑到另和什麽关家姑娘开家姑娘来往了。因此也不推辞,就坐了汽车到「平安」电影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