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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34)

作者:张恨水

凤喜道:「你为什麽不说话了?」家树道:「这个调子,我倒是吹得来。哪一天,我带了我那支洞箫来,你来唱,我来吹,看我们合得上合不上?刚才我一听你唱,想起从前所唱的词儿未尝不是和你一样!可是就没有你唱得这样好听。我想想这缘故也不知在什麽地方,所以我就出了神了。」凤喜笑道:「你这人──唉,真够淘气的。一会儿惹我生气,一会儿又引着我要笑,我真佩服你的本事就是了。」家树见她举止动作,无一不动人怜爱,把刚才在关家所感到的烦闷,就完全取消了。

家树这天在沈家,谈到吃了晚饭回去。到家之後,见上房电灯通亮,料是伯和夫妇都在家里,帽子也不曾取下,就一直走到上房里来。伯和手里捧了一份晚报,衔着半截雪茄,躺在沙发上看。见家树进门,将报向下一放,微笑了一笑,又两手将报举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脸。家树只看到一阵一阵的浓烟,由报纸里直冒将出来。他手里捧的报纸,也是不住的震动着,似乎笑得浑身颤动哩。家树低头一看身上,领孔里正插着一朵鲜红的花,连忙将花取了下来,握在手心里。恰好这个时候,陶太太正一掀门帘子走出来,笑道:「不要藏着,我已经看见了。」家树只得将花朵摔在痰盂里,笑道:「我越是做贼心虚,越是会破案。这是什麽道理?」陶太太笑道:「也没有哪个管那种闲事,要破你的案。我所不明白的,就是我们正正经经,给你介绍,你倒毫不在乎的,爱理不理。可是背着我们,你两人怎样又好到这般田地。」家树笑道:「表嫂这话,说得我不很明白,你和我介绍谁了?」陶太太笑道:「咦!你还装傻,我对於何小姐,是怎样的介绍给你,你总是落落难合,不屑和她做朋友。原来你私下却和她要好得厉害。」家树这才明白,原来她说的是何丽娜,把心里一块石头放下。因笑道:「表嫂你说这话,有什麽证据吗?」陶太太道:「有有有,可是要拿出来了,你怎样答覆?」家树笑道:「拿出来了,我赔个不是。」伯和脸藏在报里笑道:「你又没得罪我们,要赔什麽不是?」家树道:「那末,做个小东吧。」陶太太道:「这倒像话。可是你一人作东不行,你们是双请,我们是双到。」家树笑道:「无论什麽条件,我都接受,反正我自信你们拿不出我什麽证据。」

当下陶太太也不作声,却在怀里轻轻一掏,掏出一张相片来向家树面前一伸。笑道:「这是谁啊?」家树看时,却是凤喜新照的一张相片。这照片是凤喜剪发的那天照的,说是作为一种纪念品,送给家树。这相片和何丽娜的相,更相像了。因笑道:「这不是何小姐。」陶太太道:「不是何小姐是谁?你说出来,难道我和她这样好的朋友,她的相我都看不出来吗?」家树只是笑着说不是何小姐,可又说不出来这人是谁。陶太太笑道:「这样一来,我们可冤枉了一个人了。我从前以为你意中人是那关家姑娘,我想那倒不大方便,大家同住在一所胡同里,贫富当然是没有什麽关系,只是那关老头子,刘福也认得,说是在天桥练把式的,让人家知道了,却不太好。後来他们搬走了,我们才将信将疑。直到於今,这疑团算是解决了。」家树道:「我早也就和他们叫冤了。我就疑心他们搬得太奇怪哩!」伯和将报放下,坐了起来笑道:「你可不要疑心是我们轰他走的。不过我让刘福到那大杂院里去打听过两回,那老头子倒一气跑了。」陶太太道:「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讨论这相片吧。家树!你实说不实说?」家树这时真为难起来了,要说是何小姐,那如何赖得上!要说是凤喜的,这事说破,恐怕麻烦更大。沉吟了一会,笑着说:「你们有了真凭实据,我也赖不了。其实不是何小姐送我的,是我在照相馆里看见,出钱买了来的。这事做得不很大方的,请你二位千万不要告诉何小姐。不然我可要得罪一位朋友了。」伯和夫妇还没有答应,刘福正好进来说:「何小姐来了。」家树一听这话,不免是一怔。

就在这时,听到石阶上的咯的咯一阵皮鞋响声,接上娇滴滴有人笑着说一声「赶晚饭的客来了」,帘子一掀,何丽娜进来。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窄小的芽黄色绸旗衫,额发束着一串珠压发,斜插了一支西班牙硬壳扇面牌花,身上披了一件大大的西班牙的红花披巾,四围垂着很长的穗子,真是活泼泼地,她一进门,和大家一鞠躬,笑道:「大家都在这里,大概刚刚吃过晚饭吧,我算没有赶上了。」说着话,背立着挨了一张沙发,胸面前握着披巾角的手一松,那围巾就在身後溜了下来,一齐堆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