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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29)

作者:张恨水

当下秀姑收了碗筷,擦抹了桌椅,重新沏了茶,燃了香,拿了他父亲一件衣服,靠在屋门边一张椅子上坐了缝补,闲听着说话,却不答言。後来寿峰和家树慢慢的谈到家事,又由家事谈到陶家,家树说表嫂有两个孩子,秀姑便像有点省悟的样子,「哦」了一声道:「那位小姐,在什麽学堂里念书?」家树道:「小得很,还不曾上学呢。」秀姑道:「是吗?我从前住在那儿的时候,看见有位十六七岁的小姐,长得很清秀的,天天去上学,那又是谁?」家树笑道:「那是大姑娘弄错了,我表哥今年只二十八岁,哪里有那大的女孩子!」秀姑刚才好像是有一件什麽事明白了,听到这里,脸上又罩着了疑幕,看了看父亲,又低头缝衣了。寿峰见秀姑老不离开,便道:「我还留樊先生坐一会儿呢,你再去上一壶自来水来。」秀姑道:「我早就预备好了,提了一大桶自来水在家里放着呢。」寿峰见秀姑坐着不愿动,这也没有法子,只得由她。家树谈了许久,也曾起身告辞两次,寿峰总是将他留住,一直说到无甚可说了,寿峰才道:「过两天,我再约老弟一个地方喝茶去,天色已晚,我就不强留了。」家树笑着告辞,寿峰送到大门外。

只在这个当儿,秀姑一个人在屋子里,连忙包了一个纸包,也跟着到大门口来,对寿峰道:「樊先生走了吗?他借给我的书,我还没有送还他呢。」寿峰道:「他不是回家,雇车要到大喜胡同,还不曾雇好呢。」秀姑赶出门外,家树还在走着,秀姑先笑道:「樊先生!请留步。」家树万不料她又会追出来相送,只得站住了脚问道:「大姑娘!你又要客气。」秀姑笑道:「不是客气,你借给我的几本书,请你带了回去。」说着,就把包好了的书,双手递了过去。家树道:「原来是这个,这很不值什麽,你就留下也可以,我这时不回家,留在你这儿下次我再来带回去吧。」秀姑手里捧了书包,低了头望着手笑道:「你带回去吧,我还做有一点活儿送给你呢。」她说到最後这一句,几乎都听不出是说什麽话,只有一点微微的语音而已。家树见她有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只得接了过去,笑道:「那末我先谢谢了。」秀姑见他已收下,说了一声「再会」,马上掉转身子自回家去。寿峰道:「人家并不是回家去,让人家夹了一包书到处带着,怪不方便的。」秀姑道:「你说他是到大喜胡同去,我信了。我在那地方,遇到他有两三回,有一次,他还同着一个女学生走呢。那是他什麽人?」寿峰道:「你这是少见多怪了,这年头儿,男女还要是什麽人才能够在一处走吗?我今天倒是有意思问问他家中底细,偏是你又在当面,有许多话,我也不好问得。照说他在北京是不会有亲戚的。」

秀姑听父亲说到这里,却避开了。可是她心里未免有点懊悔,早知道父亲今天留着他谈话是有意的,早早避开也好。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今晚便晓得了,也省得我老是惦记。今天这机会错过,又不知道哪一天可以能问到这话了。不过由今天的事看来,很可以证明父亲是有意的。以前怕父亲不赞成的话,却又不成问题了。只是自己亲眼得见家树同了一个女学生在大喜胡同走,那是他什麽人?不把这事解释了,心里总觉不安。前後想了两天,这事情总不曾放心得下。彷佛记得那附近有个女学堂。莫非就是那里的学生?我倒要找个机会调查一下。在她如此想着,立刻就觉得要去看看才觉心里安慰。因此对父亲说,有点事要出去,自己却私自到大喜胡同前後来查访,以为或者又可以碰到他二人,当面一招呼,那个女子是谁?他就无可隐藏了。

当秀姑到大喜胡同来查访的时候,恰是事有凑巧,她经过两丛槐树一扇小红门之外,自己觉得这人家别有一种风趣。正呆了一呆,却听得白粉低墙里,有一个男子笑道:「我晚上再来吧,趁着今天晚上好月亮,又是槐花香味儿,你把那《汉宫秋》给我弹上一段,行不行?」秀姑听那男子的声音正是樊家树,接上「呀」的一声,那两扇小红门已经开了,待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见家树在前,上次遇到的那个女学生在後,一路走将出来。家树首先叫道:「大姑娘!你怎麽走到这里来了?」秀姑还未曾开言,家树又道:「我给你介绍,这是沈大姑娘。」说着将手向身边的凤喜一指,凤喜就走向前,两手握了秀姑一只右手,向她浑身一溜,笑道:「樊先生常说你来的,难得相会,请到家里坐吧。」秀姑听了她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心想她怎麽也是称为先生,进去看看也好。於是也笑道:「好吧,我就到府上去看看。樊先生也慢点走,可以吗?」家树道:「当然奉陪。」於是二人笑嘻嘻地把她引进来。沈大娘见是家树让进来的,也就上前招呼,笑着道:「大姑娘!我们这儿也就像樊先生家里一样,你别客气呀。」秀姑又是一怔,这是什麽话?原先在外面屋子里坐着的,後来沈大娘一定把她让进凤喜屋子里,自己却好避到外面屋子里去沏茶装糕果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