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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28)

作者:张恨水

说着话,秀姑已经进来,抢着拿了一条小褥子,铺在木椅上,让家树坐下。接上就提开水壶进来,沏上一壶茶,茶壶里临时并没有搁下茶叶,想是早已预备好了的了。沏完了茶,她又拿了两支卫生香进来,燃好了,插在桌上的旧铜炉里。一回头,看见茶杯子还空着,却走过来给他斟上一杯茶,笑道:「这是我在胡同口上要来的自来水,你喝一点。」她只说着这话,尽管低了头。家树眼里看见,心里不免盘算,我对这位姑娘,没有丝毫意思,她为什麽一见了我,就是如此羞人答答神气?这倒叫我理是不好,不理也是不好了。索性大大方方的,只当自己糊涂,没有懂得她的意思就是了。因此一切不客气,只管开怀和寿峰谈话。

当下寿峰笑道:「我是个爽快人,老弟!你也是个爽快人,我有几句话,回头要藉着酒盖了脸,和你谈谈。」他说到这里,伸着手搔了一搔头,又搓了一搓巴掌,正待接着向下说时,恰好秀姑走了进来,擦抹了桌子,将杯筷摆在桌上。家树一看,只有两副杯筷,便道:「为什麽少放一副杯筷?大姑娘不上桌吗?」秀姑听了这话,刚待答言,她那脸上的红印儿,先起了一个小酒晕儿。寿峰踌躇着道:「不吧。她得拾掇东西,可是──那又显着见外了。也好。秀姑你把菜全弄得了,一块儿坐着谈谈,你要有事,回头再去也不迟。」秀姑心想,我何尝有事,便随便答应了一声,自去做菜去了。寿峰笑道:「老弟!你瞧我这孩子,真不像一个练把式人养的,我要不是她,我就不成家了。这也叫天无绝人之路。可是往将来说,──」外面秀姑炒着菜,正呛着一口油烟,连连咳嗽了几声,接上她隔着窗户笑道:「好在樊先生不算外人,要不然你这样夸奖自己的闺女,给人笑话。」寿峰一听,哈哈大笑,两手向上一举,伸了一个懒腰。

家树见寿峰两只黄皮肤的手臂,筋肉怒张,很有些劲,便问道:「关大叔精神是复原了,但不知道力气怎麽样?」寿峰笑道:「老了!本来就没有什麽力量,谈不到什麽复原。但是真要动起手来,自保总还有余吧。」家树道:「大叔的力量,第一次会面,我就瞻仰过了。除此以外,一定还有别的绝技,可否再让我瞻仰瞻仰。」寿峰笑道:「老弟台!我对你是用不着谦逊的。有是有两手玩艺,无奈家伙都不在手边。」秀姑道:「你就随便来一点儿什麽吧,人家樊先生说了,咱们好驳回吗?」寿峰笑道:「既然如此说,我就来找个小玩意吧。你瞧,帘子破了,飞进来许多蝇子,我把它们取消吧。」说着,他将桌上的筷子取了一双,倒拿在手里,依然坐下了。等到苍蝇飞过来,他随随便便的将筷子在空中一夹,然後送过来给家树看道:「你瞧,这是什麽?」家树看时,只见那筷子头不偏不倚,正正当当,夹住一个小苍蝇。不由得先赞了一声「好」,然後问道:「这虽是小玩艺,却是由大本领练了来的。但不知道大叔是由练哪项本事练出来的?」关寿峰将筷子一松,一个苍蝇落了地,筷子一伸,接上一夹,又来了一个苍蝇。他就是如此一伸一夹,不多久的工夫,脚下竟有一二十头苍蝇之多,一个个都折了翅膀横倒在地上。

家树鼓了掌笑道:「这不但是看得快,夹得准而已;现在看这蝇子,一个个都死了,足见筷子头上,一样的力到劲到了。」寿峰笑道:「这不过常闹这个玩意,玩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并不算什麽功夫。若是一个人夹一只苍蝇都夹不死,那岂不成了笑话了吗?」家树道:「我不是奇怪苍蝇夹死了,我只奇怪苍蝇的身体依然完整,不是像平常一巴掌扑了下去,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寿峰笑道:「这一点子事情,你还能论出个道理来,足见你遇事肯留心了。」家树笑道:「这种本领,扩而充之起来,似乎就可以伸手接人家放来的暗器。我们常在小说上,看到什麽接镖接箭一类的武艺,大概也是这种手法。」寿峰笑道:「不要谈这个吧,就真有那种本领,现在也没用。谁能跑到阵头上,伸着两手接子弹去?」

秀姑见家树不住的谈到武艺,端了酒菜进来,只是抿嘴微笑。她给寿峰换了一双筷子,自己也就拿了一副杯筷来,放在一边。寿峰让家树上座,父女二人,左右相陪。秀姑先拿了家树面前的酒杯过来,将酒瓶子斟好了一杯酒,然後双手捧着送了过去。家树站起来道:「这样客气,那会让我吃不饱的。大姑娘,你随便吧。」嘴里说着这话,他的视线,就不由得射到秀姑的那双手上。见她的十指虽不是和凤喜那般纤秀,但是一样的细嫩雪白。那十个指头,剪得光光的,露着红玉似的指甲缝,心里便想:他父女意思之间,常表示他这位姑娘能接家传的,现在看她这般嫩手,未必能名副其实。他心里如此想着,当然不免呆了一呆。秀姑连忙缩着手,坐下去了。家树猛然省悟:她或者误会了。因笑对寿峰道:「大叔的本领,如此了不得,这大姑娘一定是很好的了。可是我仔细估量着,是很斯文的,一点看不出来。」寿峰笑道:「斯文吗?你是多夸奖了。这两年大一点,不好意思闹了,早几年她真能在家里飞檐走壁。」家树看了看秀姑的颜色,便笑道:「小时候,谁也是淘气的。说到飞檐走壁,小时候看了北方的小说,总是说着这种事,心里自然是奇怪。自从到了北方之後,我才明白了,原来北方的房屋,盖得既是很低,而且屋瓦都是用泥灰嵌住了的。这要飞檐走壁,并不觉得怎样难了。」秀姑坐在一边,还是抿了嘴微笑。家树一面吃喝,一面和寿峰父女谈话,不觉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寿峰道:「老弟!今天谈得很痛快,你若是没有什麽事,就坐到晚上再走吧。」家树因他父女殷勤款待,回去也是无事,就又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