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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22)

作者:张恨水

且说家树那天到医院里,正好碰着那近视眼女看护,她先笑道:「樊先生!你怎麽有两天不曾来?」家树因她的话问得突兀,心想莫非关氏父女因我不来,有点见怪了。其实我并不是礼貌不到,因为寿峰的病,实在好了,用不着作虚伪人情来看他的。他这样沉吟着,女看护便笑道:「那位关女士她一定很谅解的,不过樊先生也应该到他家里去探望探望才好。」家树虽然觉得女看护是误会了,然而也无关紧要,就并不辩正。

当下家树出了医院,觉得时间还早,果然往後门到关家来。秀姑正在大门外买菜,猛然一抬头,往後退了一步笑道:「樊先生!真对不住,我们没有通知,就搬出医院来了。」家树道:「大叔太客气了,我既然将他请到医院里去了,又何在乎最後几天!这几天我也实在太忙,没有到医院里来看关大叔,我觉得太对不住,我是特意来道歉的。」秀姑听了这话,脸先红了,低着头笑道:「不是不是,你真是误会了,我们是过意不去,只要在家里能调养,也就不必再住医院了。请家里坐吧。」说着,她就在前面引导。关寿峰在屋子里听到家树的声音,便先嚷道:「呵唷!樊先生吗?不敢当。」

家树走进房,见他靠了一叠高被,坐在床头,人已爽健得多了,笑道:「大叔果然好了,但不知道现在饮食怎麽样了?」寿峰点点头道:「慢慢快复原了,难得老弟救了我一条老命,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家树笑道:「大叔!我们早已说了,不说什麽报恩谢恩,怎麽又提起来了?」秀姑道:「樊先生!你要知道我父亲,他是有什麽就要说什麽的,他心里这样想着,你不要他说出来,他闷在心里,就更加难过了。」家树道:「既然如此,大叔要说什麽,就说出什麽来吧。病体刚好的人,心里闷着也不好,倒不如让大叔说出来为是。」

寿峰凝了一会神,将手理着日久未修刮的胡子,微微一笑道:「有倒是有两句话,现在且不要说出来,候我下了地再说吧。」秀姑一听父亲的话,藏头露尾,好生奇怪。而且害病以来,父亲今天是第一次有笑,这里面当另有绝妙文章。如此一望,羞潮上脸,不好意思在屋子里站着,就走出去了。家树也觉得寿峰说的话,有点尴尬;接上秀姑听了这话,又躲避开去,越发显着痕迹了。和寿峰谈了一会子话,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告辞出来。秀姑原站在院子里,这时就藉着关大门为由,送着家树出来。家树不敢多谦逊,只一点头就一直走出来了。

家树回得家来,想关寿峰今天怎麽说出那种话来,怪不得我表兄说我爱他的女儿,连他自己都有这种意思了。至於秀姑,却又不同。自从她一见我,好像就未免有情,而今我这样援助他父亲,自然更是要误会的了。好在寿峰的病,现在总算全好了,我不去看他,也没有什麽关系。自今以後,我还是疏远他父女一点为是,不然我一番好意,倒成了别有所图了。话又说回来了,秀姑眉宇之间,对我自有一种深情。她哪里知道我现在的境况呢!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就把凤喜送的那张相片,由书里拿了出来,捧在手里看。看着凤喜那样含睇微笑的样子,觉得她那娇憨可掬的模样儿,决不是秀姑那样老老实实的样子可比。等她上学之後,再加上一点文明气象,就越发的好了。我手里若是这样把她栽培出来,真也是识英雄於未遇,以後她有了知识,自然更会感激我。由此想去,自觉得踌躇满志,在屋里便坐不住了。对着镜子,理了一理头发,就坐了车到水车胡同来。

现在,凤喜家里已经收拾得很乾净,凤喜换了一件白底蓝鸳鸯格的瘦窄长衫,靠着门框,闲望着天上的白云在出神,一低头忽然看见家树,便笑道:「你不是说今天不来,等我搬到新房子里去再来吗?」家树笑道:「我在家里也是无事,想邀你出去玩玩。」凤喜道:「我妈和我叔叔都到新房子那边去拾掇屋子去了,我要在家里看家,你到我这里来受委屈,也不止一次,好在明天就搬了,受委屈也不过今天一天,你就在我这里谈谈吧,别又老远的跑到公园里去。」家树笑道:「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也敢留我吗?」凤喜笑着啐了一口,又抽出掖在肋下的长手绢,向着家树抖了几抖。家树道:「我是实话,你的意思怎麽样呢?」凤喜道:「你又不是强盗,来抢我什麽,再说我就是一个人,也没什麽可抢的,青天白日,留你在这儿坐一会,要什麽紧!」家树笑道:「你说只有一个人,可知有一种强盗专要抢人哩。你唱大鼓,没唱过要抢压寨夫人的故事吗?」凤喜将身子一扭道:「我不和你说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跳到里面屋子里去了。家树也说道:「你真怕我吗?为什麽跑了?」说着这话,也就跟着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