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一碗冰冻过的莲子汤,走进老大嫂的房里的月香,惊异地叫着。
“没什么。"他沉着地掏出手帕,擦拭着眼泪。
“没什么。”他说:“我,想念,大嫂……”
他哽咽起来。伊抬头,他看见放大了的相片中的大哥,晴朗的天空下,在不知是台湾的
什么地方,了望着远方…
12、赵南栋
〔1〕叶春美
一九八四年九月七日
昨日上午七时二十分,心绞痛再次发作,呼吸急促,颜面及指螭一度轻微发绀。突发性剧痛由前脑辐向左肩、左臂,终于昏厥。
医学检査呈:心搏96/min;血压110/72mmHg。心音规律,无明显杂音。左肺底部有不确定之湿性罗音。
心电图呈现%至V3明显Q波;V3至V5ft波降低。导程I、aVL以及V,至V6之S-T节段升离;T波倒置,疑心室前壁心肌梗塞。
吃过中饭,叶春美从石碇乡搭公路局车到台北市,再转搭一趟公车,来到东区的J医院。抬起腕表,差几分钟就是两点。汗水把她的衬衫黏在她发了福的、五十三岁的背上。比起石碇仔,台北市可是热闹啊。她想。
凭着上个礼拜来探望过的记忆,她从西栋的电梯上了十楼,穿过护理台,找到一〇〇二病房。医院的中央系统冷气,使她流汗的身体,感到分外凉爽。
她轻轻地推开这头等病房的门。那位矮小的、山地籍特别护士静悄悄站了起来,xt着她微笑。在逆光的她的脸上,山地人民特别鲜明的、双眼皮的、澄澈的眼睛,漾着安静却是逼人的光采。
叶春美无声地笑着。可是当她那急忙搜索的眼光停在病人的面容上,她的笑意立刻转变成一脸的错愕。
“噢!”她噤声惊喊起来了。
她看见赵庆云的脸,竟然整个儿阴翳下来了。她想起才上个星期,赵庆云还能在病床上谈笑,坚持着要削一只苹果给她。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沉默了一会,嗓声说。
“昨天上午。”
“噢!”她忧愁地说。
老护理了。她那专业的眼睛知道:赵庆云的病况,已经危笃得很了。他看来整整削瘦了一圈。脸色在阴翳中透着尸黄,使他的白发越是显得干枯而且秽乱了。他的鼻腔装着氧气管子。在髙而蓬松的枕头前,他的脖子极不舒适地拗折成四十五度,沉重地呼吸着。赵庆云竟而已经落入那无边的昏迷里了吗?她想着:为了不使痰块堵住昏迷病人的气管,才会让病人这样曲拗着脖子睡……
叶春美把两包今年石碇比赛人了围的春茶,搁在病床旁的茶几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哦,好嘛。你倒是拿一点来我泡泡看。我是福建人。茶,我是从小就知道一点的。”
上礼拜来的时候,说到她家里在石碇乡种茶、焙茶,赵庆云就笑着这样说。
没想到认真叫二兄准备了两包今年入选的春茶,赵庆云却两臂和右腿上都插上了点滴管子,不省人事。
“医生,”她望着于今她又记起来叫做邱玉梅的特别护士说,“医生,他怎么说?”
“昏迷。”
护士邱玉梅翻着她那清澄得发青的,美丽而鲜明的眼睛,肃穆地说。叶春美望着沉沉于昏迷之中的赵庆云,沉默起来
了。
“赵先生好亲切。”邱玉梅静静地说。
“哦。”叶春美说。
“没看过那么会忍耐痛苦的人。”邱玉梅说,“明明就是,痛得满头的汗珠子,对待人,却总是笑着,说,谢谢,辛苦,谢谢…”
“他儿子,来吗?”
“喂。每天。有时上午,有时下午。”邱玉梅看着自己的腕表,“下午来的时候多啦。四点、五点,七点……不一定呢。”
叶春美看见腕表上的时间是两点四十五分。她说,“小儿子呢?”
现在邱玉梅用她那清澄的大眼望着她了。
“来的总是那个赵先生。”
“噢……”叶春美说。
她默然了。她们都安静地看着病床上沉重、却也还不失均匀地喘息着的病人,在静默的病房中,倾听着冷气和鼻息之
声。
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问问小芭乐的消息。叶春美这样想着。
一九七五年七月,有史以来头一次大批特赦减刑了政治犯。叶春美也从那个机关里回到石碇的老家。十九岁上被保密局带走,回来时她已经是四十四岁的中年妇女了。在报纸上,叶春美知道宋大姊的丈夫,被判决终生监禁的赵庆云,也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