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
“啊!”他说。
“我说不清楚。"杨大夫说,伊脸的困惑,"我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了,很少见过像那样完
全失去生的意念的病人。”
他望着杨医师走进隔壁的病房,看见他的一头灰色的卷发,在廊下的风中神经质地抖动
着。
“不。"他失神地对自己说,"不会的。”
他回到他的老大嫂的床边,看见月香坐在方才自己坐着的椅子上,向病人微笑着,一边
把手伸进被里,握住被里的伊的枯干的却是暖和的手。
“睡了没?"月香和蔼地说。
“没有。"大嫂说。
想着在杨教授来过都不知道的、方才的老大嫂的睡容,月香笑了起来。
“睡了,嫂,"月香说,"睡的不长久,睡是睡了的。”
“没有。"病人说,"净在做梦。”
“喝水吗?"月香说,"给你弄一杯果汁罢。”
“あの长い台车の道。"老嫂子呢喃着说:“那一条长长的台车道。”
月香回头望了望伫立在床边专注地凝望着病人的李国木,站了起来。
“让你坐。”
月香说着,就到厨房里去准备一杯鲜果汁。他于是又坐在病人的床边了。"很少见过像
伊那样完全失去生的意念的人。"杨教授的话在他的耳边萦绕着。
“嫂。"他轻唤着说。
“嗯。”
“仆もな、よくその台车道を梦见ぬのよ。"他用日本话,"我呀,也常梦见那一条台车
道呢。”
“……”
“难以忘怀啊,”他说,凝视着伊的苍黄的侧脸,"那年,嫂,你开始上工,和阿爸一
块儿推煤车……”
“哦。"伊微笑了起来。
“这些,我不见得在夜里梦见。但即使在白日,我也会失神似地回忆着一幕幕那时的光
景。"他用日本话说,"嫂,就为了那条台车道,不值得你为了活下去而战斗吗?”
伊徐徐地回过头来,凝望着他。一小滴眼泪挂在伊的略有笑意的眼角上。然后伊又闭上
了眼睛。
窗外愈为幽暗了。雨依然切切地下个不停。现在,他想起从矿山蜿蜒着莺石山,然后通
向车站的煤矿起运场的、那一条细长的、陈旧的、时常叫那些台车动辄脱轨抛锚的台车道
来。大嫂"进门"以后的第三年罢,伊便在煤矿补上了一个推煤车工人的缺。"别的女人家可
以做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当他的爸对于她出去做工表示反对的时候,大嫂这么说。那时
候,小学五年级的他,常常看见大嫂和别的女煤车工一样,在胳臂、小腿上裹着护臂和护
腿,头戴着斗笠,在炎热的太阳下,吃力地同另一个女工把满载的伊台煤车,一步步地推上
上坡的台车站。汗,湿透了伊们的衣服。学校里没课的时候,幼小的他,最爱跟着大嫂出煤
车。上坡的时候,他跳下来帮着推;平坦的地方,他大嫂会下来推一段车,又跳上车来,利
用车子的惯性,让车子滑走一程,而他总是留在车上享受放车的快乐;下坡的时候,他和大
嫂都留在车上,大嫂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着刹车,注意拐弯时不致冲出轨道……
夏天里,每当车子在那一大段弯曲的下番道上滑走,"吼--吼--"的车声,总要逗出夹道
的、密浓的相思树林中的蝉声类来,或者使原有的蝉声,更加的喧哗。在车声和蝉声中,车
子在半山腰上一块巨大无比的莺石下的台车道上滑行着。而他总是要想起那古老的传说:郑
成功带着他的部将在莺石层下扎营时,总是发现每天有大量的士兵失踪。后来,便知道了山
上有巨大妖物的莺哥,夜夜出来吞噬士兵。郑成功伊怒,用火炮打下那莺哥的头来。莺哥伊
时化为巨石。从那以后,它就不再骚扰军民了。每次台车打莺石底下过,少小的他,仍然不
免想象着突然从莺石吐出伊阵迷雾了,吞吃了他和大嫂去。
运煤的台车的终站,是设在莺镇火车站后面的起煤场。由几家煤矿共同使用的这家起煤
场,是一块宽阔的空地。凡是成交后运往中南部的煤,便由各自之台车运到这广场中各自的
栈间,堆积起深黑色的煤堆,等候着装上载货的火车,运到目的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