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发病的情形。”
“发病的情形?哦,”他说,"伊就是那样地萎缩下来。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那样地
萎缩下来了。”
杨教授沉默着,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前胸。他看见杨教授的左手,粗大而显出职业性的
洁净。左手腕上带着一只金色的、显然是极为名贵的手表。杨教授叹了口气,望了望陈医
师,陈医师便说:
“杨教授的意思,是说,有没有特别原因,啊,譬如说,过分的忧愁,忿怒啦……”
“噢,”他说。
转到台北这家着名的教学医院之前,看过几家私人诊所和综合医院,但却从来没有一家
问过这样的问题。但是,一时间,当着许多人,他近乎本能地说了谎。
“噢,”他说,"没有,没有……”
“这样,你回去仔细想想。"杨教授一边走出护士站,一边说,"我们怕是还要为伊做几
个检查的。”
他走回特三病房。他的老大嫂睡着了。他看着在这近一个半月来明显地消瘦下来的伊的
侧脸,轻轻地搁在一只十分干净、松软的枕头上。特等病房里,有地毯、电话、冰箱、小厨
房、电视和独立的盥洗室。方才等他来接了班,回去煮些滋补的东西的他的妻子,把这病房
收拾得真是窗明几净。暖气飕飕地吹着。他脱下外衣,轻轻地走到窗口。窗外的地面上,是
一个宽阔的、古风的水池。水池周围种满了各种热带性的大叶子植物。从四楼的这个窗口望
下去,高高喷起水,形成一片薄薄的白雾,像是在风中轻轻飘动的薄纱,在肥大茂盛的树
叶,在错落有致的卧石和池中硕大的、白和红的鲤鱼上,摇曳生姿。
寒流袭来的深春,窗外的天空,净是一片沉重的铅灰的颜色。换了几家医院,却始终查
不出老大嫂的病因之后,他正巧在这些天里不住地疑心:伊的病,究竟和那个消息有没有关
系。"啊,譬如说,过分的忧愁,忿怒……"医师的话在他的脑中盘桓着。然而,他想着,那
却也不是什么忧伤,也不是什么忿怒的罢。他望着不畏乎深春的寒冷,一仍在池中庄严地游
动着的鲤鱼,愁烦地想着。
约莫是两月之前的一天,一贯是早晨四点钟就起了床,为李国木一家煮好稀饭后,就跟
着邻近的老人们到堤防边去散步,然后在六点多钟回来打点孩子上学,又然后开始读报的他
的老大嫂,忽而就出了事。那天早上,他的独生女,国中一年生的翠玉,在他的卧房门上用
力地敲打着。"爸!爸!"翠玉惊恐地喊着,"爸!快起来啦,伯母伊……"李国木夫妻仓惶地
冲到客厅,看见老大嫂满脸的泪痕,报纸摊在沙发脚下。
“阿嫂!"他的妻子月香叫了起来。伊绕过了茶几,抢上前去,坐在老大嫂坐着的沙发
的扶手上,手抱着老大嫂的肩膀,一手撩起自己的晨褛的一角,为老大嫂揩去满颊的泪。"
嫂,你是怎么了吗?是哪里不舒服了吗……"伊说着,竟也哽咽起来了。
他静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来,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里,最苦的日子,全
都过去了,而他却从来不曾见过他尊敬有过于生身之母的老大嫂,这样伤痛地哭过。为了什
么呢?他深锁着眉头,想着。
老大嫂低着头,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强自抑制着潮水般一波跟着一波袭来的啜泣。
嫂,您说话呀,是怎样了呢!
上。
“上学去吧。"他轻声说,"放学回来,伯母就好了。”
李国木和他的妻子静静地坐在清晨的客厅里,听着老大嫂的啜泣逐渐平静下来。
那天,他让妻子月香去上班,自己却留下来配着老嫂子。他走进伊的卧房,看见伊独自
仰躺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正望着刚刚漆过的天花板。搁在被外的两手,把卷成一个短棒似的
今早的报纸,紧紧地握着。
“嫂。”他说着,坐在床边的一把藤椅上。
“上班去吧。"伊说。
“……”
“我没什么。"伊忽然用日本话说,"所以,安心罢。”
“我原就不想去上班的,"他安慰着说,"只是,嫂,如果心里有什么,何不说出来听
听?”
伊沉默着。伊的五十许的,略长的脸庞,看来比平时苍白了许多。岁月在伊的额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