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她说。
“怎么你也害羞呀?”他笑了起来。
他看见她忽然转向镜头,用力向他掷来一本厚厚的书。他立刻停了下来。他看见她依然坐着,用两手绞弄着衣裙,流着泪。
在那个时候,他有过憧憬;有过一颗在地平线上不住地向着他闪烁的星星;也有过强烈的爱欲。而曾几何时,他成了副经理室闭了又开、开了又闭的那扇贴着柚木皮的、窄小的、欺罔的门的下贱的奴隶。他成了由充满了贪欲的杨伯良所导演的丑陋而腐败的戏曲中的,小小的角色。
一直到沐浴、更衣、上床的时候,他的心都怀着一份久已生疏的悔恨和心灵的疼痛,以及这悔恨和疼痛所带来的某种新生的决心。
“暂时间,生活不会有问题的。”美娟在梳妆镜前说。
他望着镜中的美娟,沉默着。
“我看你有些心事。”她说。
“噢,没有什么。”他说。
没有杨伯良、荣将军,没有腐败的阴谋、没有对于副经理的那黑色的假皮的座椅的贪欲,生活会有多么的不同啊。他沉默地想着。
就在这时候,床头上的电话蓦然响起。
Olive……
是杨伯良的声音。
“是啊,”他说。
——我刚刚从荣将军的家回来。他说他那个宝贝侄儿早上打了越洋电话,说是不愿意回台湾来,向总公司辞职了。
“哦。"他说。
——这个艾德华·赵,说是如果这时来台湾,他好不容易就要等到的GreenCard就会泡汤。嘿嘿。
“哦。”
——不说这了。你只不在一天,我才发觉细,Nancy全部派不上用场。表报一塌糊涂呀……
“哦。”他说。
——你说什么?
“我明天去看看!”他大声地、生气似地说。
杨伯良在嘿嘿的笑声中,挂了电话。美娟安静地凝望着他。
“谁?”她说。
“Bertland,”他说。
她又转身去看镜子。她说:
“要你回去?”
“嗯。”他说。
“他们少得了你么?”
她对着自己在镜中的、卸了妆的脸,得意地笑着。然而她看见原已斜卧在床上的他,匆匆地爬了起来,走出卧室。
“什么事?”她说大门我关好了。”
她看见客厅的灯亮了起来。过了一会,她又说:
“你在干什么呀?”
“把摄影机和放映机收起来。”
他低声说。
“噢,”她说。
——原载一九八七年九月台湾《雄狮美术》九十一期
11、山路
原载于一九八三年八月《文学季刊》三期
“杨教授,特三病房那位太太……”
他从病房随着这位刚刚查好病房的主治大夫,到护士站里来。年轻的陈医生和王医生恭
谨地站在那位被称为"杨教授"的、身材颀长、一头灰色的鬈发的老医生的身边,肃然地听他
一边翻阅厚厚的病历,一边喁喁地论说着。
现在他只好静静地站在护士站中的一角。看看白衣白裙、白袜白鞋的护士们在他身边匆
忙地走着,他开始对于在这空间中显然是多余的自己,感到仿佛闯进了他不该出现的场所的
那种歉疚和不安。他抬起头,恰好看见杨教授宽边的、黑色玳瑁眼镜后面,一双疲倦的眼
睛。
“杨大夫,杨教授!”他说。
两个年轻的医生和杨教授都安静地凝视着他。电话呜呜地响了。"内分泌科。"一个护士
说。
“杨教授,请问一下,特三病房那位老太太,是怎么个情况?”
他走向前去。陈医生在病历堆中找出一个崭新的病历资料。
杨教授开始翻病历,同时低声向王医生询问着什么。然后那小医生抬起头来,说:
“杨教授问你,是病人的……病人的什么人?”
“弟弟。”他说,"不……是小叔罢。"他笑了起来。"伊是我的大嫂。”他说。
他于是在西装上身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名片,拘礼地递给了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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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教授把名片看了看,就交给在他右首的陈医生,让他用小订书机把片子钉在病历档案
上。
“我们,恐怕还要再做几个检查看看。"杨教授说,沉吟着:“请你再说说看,这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