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索先生似乎在开始谈论政治。
“SOB说,我们多国公司就是不会让台湾从地图上抹除……”
摩根索先生说:“SOBsaidthatwemultinationalcompaniesherewouldneverletTaiwanwipedoutfromthemap……”显然是喝醉了酒的摩根索先生把脸凑向刘小玲,“奇怪吧,”他说,“我们美国商人认为台北比纽约好千万倍,而你们XX的中国人却认为美国是天堂。”
詹奕宏看见刘小玲的脸僵硬地往后退。“我并不以为美国是个天堂……”她矜持地笑着。她聪明得体地在“天堂”前面删去“f……ing”这个脏字。她没有窘迫,没有生气,她甚至有些轻蔑着的失态。詹奕宏迅速地把视线移到墙上去。他觉得胃部有些发冷,脑筋迅速地感到空漠。“她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他想。“Andyouf……ingChinesethinktheUnitedStatesisaf……ingparadise”摩根索先生说:“奇怪吧,达斯曼先生?”达斯曼先生呵呵哗哗地笑。Alice不懂得英文肮脏字眼,却天真地应和着笑。詹奕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脑袋顿时空荡起来。摩根索还在不住地咿咿哦哦地说着些什么,但詹奕宏只觉得“f……ingChinese”在他的空旷的脑筋里打转。他忽然发觉他的手在不由自己地、微微地颤抖着。
他忽然说:
“先生们,当心你们的舌头……”
他用英语说。但那声音却出奇地微弱。除了林荣平,没有人听见他说了什么。林荣平讶异地望着他。詹奕宏为自己怯弱的声音深深地刺伤,并且激怒了。他霍然地站了起来。
“先生们,你们最好当心点你们说的话。”
他说。他的脸色苍白,并且急速地气喘着。餐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辞职表示我的抗议,摩根索先生,”詹奕宏说。他的脸痛苦地曲扭着,“可是,摩根索先生,你欠下我一个郑重的道歉……”
“James……”林荣平小声说。
“像一个来自伟大的民主共和国的公民那样地道歉。”詹奕宏说。
“怎么回事,J.P.?”摩根索先生嚅然地说。
“James……”林荣平说。
詹奕宏猛然转向林荣平,脸上挂着一个悲苦的、痛楚的笑。
“J.P.,”他改用台语说,“在番仔面前我们不要吵架,”他勉强地扮着笑脸,努力用平和的语调说:“你,我不知道。我,可是再也不要龟龟琐琐地过日子!”
他于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餐室。
“詹奕宏!”
刘小玲忽然站了起来。“詹奕宏!”她喊着,提起触地的长裙,追着詹奕宏跑出吊着温馨、豪华的吊灯的餐室。
【4】景泰蓝的戒指
在大饭店的门外不远的地方,刘小玲追上了詹奕宏。她抱住他的臂膀。他们默默地走在通往通衢大道的一条安静的小斜坡上。她几次偷偷地、挂心地看着他直视的侧脸。方才为忿怒、悲哀、羞耻和苦痛所绞扭的脸已经不见了。他看来疲倦,却显得舒坦、祥和的这样的他的脸,即使是她,也不曾见过的。
一辆计程车邀请似的在他们身边迟缓地开着。詹奕宏和善地向司机摇了摇头,那车子便一溜烟开向前去。在她沉默地望着远去的车灯时,詹奕宏把她的右手拉了起来,把那一枚景泰蓝戒指套了上去。
她开始流泪。
“别出去了,”他安静地说,“跟我回乡下去……”
她一面拼命抑制自己不致放声,却一面忙不迭地点着头。
“不要哭。”
他温柔地说。
他忽而想起那一列通过平交道的货车。黑色的、强大的、长长的夜行货车。轰隆轰隆地开向南方的他的故乡的货车。
10、上班族的一日
——华盛顿大楼之二
床头柜上一阵惊心的电话铃,使他慌张地醒来。他摘下眼罩,反射性地一把抓起电话。虽然隔着落地窗的帷幔,他依然感到这仲夏的早晨的阳光,炫人欲盲。
—喂……
“喂。”他说。从沉睡中乍醒的他的心,评枰地悸动着。Olive呀?
“噢,噢,”他说。他忽然醒了大半。“是我他说。
——还在睡呀?
“哎,”他说,从床上坐了起来。
——能睡到这时候,就叫人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