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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族(52)

作者:陈映真

她格格地笑起来。“怎么了?”她笑盈盈地说。

“你怀不怀,当然不干我的事。”他说。

“我去给你放水。”她柔声说。

“当然不干我的事!”

他的声音高亢而颤栗。

“说开了吧。”他叫着说,“你以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J.P.的事,哈!”

她的四肢开始发凉。这暴风雨来得不曾有过那么突兀。他是个善妒的,甚至狂妒的男人。多少次,他为他风闻的她的过去的事激烈地争吵。然而她万未想到她和J.P.间的事,他也知道了。

“你怀不怀,当然,不干我事。”他的脸灰白得像一张久置的旧纸。他疯狂地叫喊:“你的裤带,就不能束紧一点!”

他的话,像一束利刃,猛然地戳进她的胸膛。她因羞怒而涨红了脸,眼泪如倾倒一般流泻下来。

“你,这样地欺骗我!”他说。

他猛一个翻身,一个沉重的巴掌掴在她的脸上。当他向她摔去第二个巴掌的时候,他以连自己都不自觉的快速,霍然站起,手中握住削水梨的锋利的水果刀。

他也从上起立。他看见一向任其詈骂,甚至殴打的眼前的这个女人,竟手握利刃,肃然地站在他的面前。酒后的他的思维,在一刹那时中,还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的意义。他喘着气,说:

“你以为,我,也是电视里的,那种,又癫,又憨的人吗?”

他的声音显然地失去了凌厉。他看见女人的左颊,已经清晰的肿现他的掌印。她退后两步,紧紧地握着水果刀子,说:

“不要再对我动粗,我的身上有孩子,”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同样庄严:“詹奕宏,你听好:不论你信,或不信,我的身上,有你的孩子……”

他茫然地站着,用一双被酒精浸透的眼睛,空寞地望着她。

“不过,你放心好了。”她咽了一口气,清晰地说,“我,决不会赖上你,要你娶我。我说过:孩子,我自己生,自己养大。我们母子会走得远远的。”

他木然地站立着。他的酒,忽然醒了大半。“我的身上,有你的孩子……”她的声音在他的脑筋中的某一个清醒过来的部分回荡着。他看见母性最原始的勇敢。她的眼泪在她的肿着他的掌痕的双颊上,逐渐干涸。然而她依旧紧紧地握住锋利的刀子。

“我不让一块随便的血肉,留在我的身上长大,”她无意识地用手掠了掠头发,“我怀着这块血肉,因为,”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因为,我爱你……”

她的眼眶即刻红了。然而她近乎惊惶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用力眨着眼,握紧刀子。她沉默地和自己的情绪搏斗着。许久,她说:

“去吧,去洗澡。”

他站了一会,沉思着。然后,他把衣服穿好,拎起沙发上的外套。

“你干什么?”她说。

“我走。”他说。

她俯首不语,把水果刀放在茶几上。他突然看见她的小指在流血,显然是用力握住刀刃而割伤的。

“走吧。”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血滴在她雪白的长裤脚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他踌躇着。剩下的一点点薄弱的男性的自尊心,使他不能不走向门边。这时,她忽然从后面抓住他的皮带。

“干什么?”他说。

“别走,”她凄楚地说。眼泪雨一般地流下来。她开始吞声,“我不缠着你,”她哽咽地说,“要走,明早走。你,醉,醉成这个样,骑摩托车,太危险……”

她于是失声,哭得那么样的悲凄。

他返转身来,猛力地抱住她。

“小刘!”他低声说,“你的手弄伤了……你,知道吗?”

她哭得浑身抖颤。他感到她的没有穿胸衣的、显着地愈加丰盈起来的、温柔的乳房,在他的怀里,急促地弹动。“我的身上,有你的孩子……”她的庄重的宣告,占满了他的心思。

“别哭,”他轻拍着她的项背,“你的手弄伤了……”

两行泪不知在什么时候挂上了他的青苍的、满是酒气的脸。

【3】沙漠博物馆

延迟了一个星期之后,马拉穆国际公司太平洋区的财务总裁索伦?O?伯德尔先生一行三人,终于莅临台湾马拉穆电子公司。摩根索先生和林荣平以下的整个财务部,整整地紧张、忙碌了四天。第五天,S?O?B(索伦?O?伯德尔)留下达斯曼先生继续留台检查财务细节,一大早就飞往东京。S?O?B?对台湾马拉穆的财务状况,十分之满意。林荣平的干练,又一次获得极高的评价。而林荣平之中国式的不独居功劳,之善于适当地把成就的一部分归给摩根索先生,使摩根索先生大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