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艺术家恩斯特·涅伊兹维斯特尼对赫鲁晓夫当时同抽象派画家进行的这席谈话,做了更为精彩准确的描绘:
(赫鲁晓夫)开始到这间展室巡视,里面挂着比留亭和我其他几位朋友的油画。他口出恶语,让人害怕,对这些作品越来越生气,最后竟然火冒三丈。正是在这里,赫鲁晓夫声称“一头毛驴用尾巴都能比这画得好”,他还对热尔托夫斯基评头品足,说他人长得挺帅,可是画的都是丑八怪。也就是在此处,我同赫鲁晓夫开始激烈争执,由此又引出我们俩的一场谈话。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赫鲁晓夫问道:“谁是这儿最重要的人?”伊利切夫用手指着我答道:“就是这位。”我立即走过去,站在了赫鲁晓夫面前。他开始对我大喊大叫,……我说,我只能谈我个人的作品。说罢便转身走进自己作品陈列的那所展室,我根本没想到赫鲁晓夫也会随我而来。但他确实跟在我后面,陪同他的官员与整个人流也蜂拥而至。
这场形同玩笑的谈话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赫鲁晓夫说我挥霍人民的财富,创作的却是臭大粪。我告诉他说,他对艺术一窍不通。我们的对话非常长,归结起来大意如下。我试图让他明白,他被人愚弄了,因为他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在美学领域里他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外行。(我记不得原话是怎么说的,但大意如此。)他断然否认这一点。于是我问他,他在这方面自认为有权威的资格,但有什么根据呢?他答道:“我当矿工那会儿,我是不懂。当我是党的基层干部时,也不懂;在我按步升迁的每一级上,我都不懂。而如今我是部长会议主席和党的领袖,现在我肯定能够理解事务了,不是吗?而您又在为谁工作?”
我应当在此强调一点,在我和赫鲁晓夫谈话时,他那种生气勃勃的个性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反映;尽管还有几分恐慌,但我发现同他交谈还是挺容易的……危险临头、紧张不安加上他那种直言不讳,迫使我在回答他的时候也同样开诚布公。一般而言,闪烁的讲话总是含混其辞,冠冕堂皇,让人费解;他们往往会千方百计避免明确表态。赫鲁晓夫的谈话却十分坦率,虽然无知,可直来直去,这意味着我也能坦率作答。我对他说,我们这场冲突实际上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这个阴谋的用心不仅仅是破坏思想解放的进程,也不仅是针对知识界的,针对我的,而且还针对着他本人。尽管他还在批评我和我的作品,但据我观察,我的分析已击中要害。最有意思的是,当我恳切坦率而且开诚布公地发表观点,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时,我就把他问住了;但是我要是稍有支吾搪塞之词,他就会立刻意识到我没有讲真话,并会认为他已占了上风。
这里还有一个例子。我对他说:“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您以共产党员的身份批评我,但是有的共产党员,譬如说毕加索、雷纳托·古图索,都支持我的工作。”我举出了好几位画家的名字,他们同时也都在参与政治,并在苏联得到广泛的尊重。赫鲁晓夫眯起眼睛狡黠地问道:“您本人真的在乎他们是不是共产党员吗?”
是的,我在乎。”我说了假话。其实我本当以诚相告,我应当说:“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党员不党员。对我来说,重要的在于他们都是伟大的艺术家。”他看来已完全洞悉了我的内心真实想法,因为他又接着说:“噢,这么说您对此真的很在乎啦!那么好吧,一切都明白了,即便您并不在乎我是否喜欢您的作品也罢,而我不是世界上一位重要的共产党人……”
……我和赫鲁晓夫的谈话是这样终止的。他说:
您这个人很有意思,我欣赏您这样的人,不过您身上既有天使也有魔鬼。如果魔鬼占了上风,我们就会对您不客气,如果是天使获胜,那我们将尽一切努力来帮助您。”说完他便向我伸出了手……
官方的非难、批评根本遏止不住人们高亢的精神状态。一大批享有声望的艺术家和文化界人士又联名上书赫鲁晓夫,为“二楼”的画家辩护。这些名人当中有伊利亚·爱伦堡、科尔涅伊·丘科夫斯基、康斯坦丁·西蒙诺夫、季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叶甫根尼·叶甫图申科等许多人。赫鲁晓夫对马涅日艺术馆发生的这件事多少有些尴尬也多少有点懊悔。尽管他一直没有收回自己对抽象派艺术或“形式主义者”音乐的偏见,但他确实试图做出某些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