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未始不想融入主流社会,初入洛阳时也做过好事,最值得称道之处,就是替党锢之祸中被宦官冤杀的党人昭雪平反。对于宦官专权时期受到迫害的清流派名士,他也都一一加以重用,知名大儒、女诗人蔡文姬的父亲蔡邕,过去在宦官打击下一直逃亡在外,董卓召他进京,三日之内升三次官,迁为侍中。后来董卓被杀,蔡邕不顾危险也要为之悲哀痛哭(因此被处以死刑),表明董卓在知识界还是赢得了一定的人望,不可全然否定。
董卓飞黄腾达后,只给自己的部将安排低级职位,而且只让他们做军官,即便喜爱的人亦不例外,显然也是知道部属们狗肉上不了正席,所以才不允许他们参与政治。问题在于,董卓的这种自知之明仅仅被用在了别人身上,却唯独不包括他自己。
按照中国古代的政治伦理,废立皇帝是最容易造成口实,受人攻击的。历代当然也多有大臣废立成功的,但那都是当事者权势已成,将内外反对自己的人都已经诛锄干净的情况下。对董卓而言,尽管京城中暂时已无人能够和他抗衡,然而京城外隐性、显性的敌人还有很多。
站在董卓的角度,别说少帝尚年幼,缺乏予以废黜的正当理由,就是等少帝成年,若果真不够好,也不能轻于废立,否则只会丧失人心,招致失败。再者,如果他想要专权,甚而为以后篡位做准备,皇帝年幼或昏庸,岂不正可利用?又为什么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立君主呢?
可见董卓虽有勃勃的政治野心,但其实是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他的种种做法,等于是在亲手为自己挖坑。
宁可我负天下人
洛阳是京师重地,富贵之家甚多,家家都有金帛。并凉军中的羌胡兵普遍比较野蛮,杀人越货乃是家常便饭,汉兵和羌胡打仗或打交道久了,也程度不同地沾染着这种习气。刚开始入京时,董卓还有所约束,后来便放纵士兵随意到人家家里抄没财物,名为“搜牢”,意思是就算老百姓把财物封藏好,也得全部搜出来。
有一次,董卓将军队派到洛阳东南的阳城。当地正在祭祀社神,士兵们竟然将聚集在一起参加活动的男子全部杀死,又掠走妇女、财物和牛车,然后驾着牛车一辆接一辆地回到洛阳。尤堪发指的是,他们还将遇害者的头颅全部割下,挂在车辕和车轴上,说攻打“贼寇”取得了大胜,是凯旋而归。蔡文姬在诗中用悲愤的笔调,记录了当年的惨状,写尽了并凉兵的野蛮:“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明知军纪荡然,董卓却对此置若罔闻。事实上,他自己就极为残暴,经常用残酷的刑罚来威胁众人,树立自己的权威,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置皇室尊严和个人廉耻于不顾,闯入宫中奸淫宫女和公主,完全没有一个朝廷重臣该有的样子。
自汉朝开国以来,虽然重臣专权的例子并不少见,但恐怕还没有一个人像董卓这样出格。董卓早年做游侠时,曾与很多随便惯了的羌人首领结交,有人认为,从那时起,董卓就可以算作是半个羌人了,他的种种恶行也都可能与此有关。
董卓及其军队胡作非为,使得洛阳一带陷入一片恐怖之中,社会秩序根本无法维持,人人惊惧不安,朝不保夕。到了这个时候,稍有远见的士大夫都已对董卓完全失望,原先就反对召外将进京的曹操,则更加料定董卓只是逞一时之势,最后终不免众叛亲离,归于失败。
董卓对曹操倒很是欣赏,表请朝廷发表曹操为骁骑校尉,打算将他拉进自己的政治圈子,与之共议朝事。可曹操却不愿意和他同坐在一条将沉的大船之上,不但如此,他还想着要如何更快地把这条船弄沉。
继袁绍之后,曹操也改名更姓,溜出洛阳,只带了几个亲随骑兵,便抄小路向东边家乡谯县方向急奔。当然他出逃的待遇就没有袁绍那么好了,董卓闻报非常生气,严令通缉,并迅速向各地发出逮捕文告,这时候也没人敢替曹操求情,弄得他一路上都极为狼狈。
当曹操一行逃出虎牢关,路过成皋时,大家都已经人困马乏,于是就到故友吕伯屠家借宿。恰好吕伯屠外出,他的五个儿子热情接待了曹操,但曹操被追得急迫,主人礼节越周到,他反而越不安心,老是怀疑对方可能会报官或直接加害于他。
到了晚上,曹操忽然听到了兵器相击发出的声响,便断定是吕伯屠的儿子要杀自己,于是他当即拔剑,来了个先发制人。这一过程中,双方应该是发生了激烈打斗,曹操十几岁就入宅行刺张让,犹能全身而退,自然身手不凡,更不用说还有亲随助力,最终包括家人在内的吕家八口被全部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