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起孙权,终究还是下了战书,刘备则是被完全撇开了,连一个字都没提,亦不准备分兵应付。曹操就当他不存在,其逻辑大致如是:打刘备,能赢;打孙权,也能赢;论实力,刘备现今还远不如孙权,孙权既灭,刘备也就不成问题了,很可能自行瓦解或提早逃亡。
曹操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耳”的断言。事实上,就在远征乌桓的前夕,他还曾担心刘备会乘机北袭许都,为此犹豫再三,甚至一度想取消北征计划。
退一步说,就算在实力上,孙权的另一个盟友仅仅等于或乃至弱于刘备,在思考如何用兵时,其实也不应忽略其存在,忽略了便是自己给自己埋藏隐患。
曹操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自独立发展起,他就面临着仇敌满天下式的困境,各个击破,曾是他的拿手好戏。按照曹操的惯有用兵模式,就算不施用离间计,拉一打一,也应先弱后强地对付敌人,即先肃清刘备,再解决孙权。现在他将次序颠倒过来,公然向孙权宣战,只说明一件事:不战而取荆州的意外胜利,确实麻痹了他,使得他已经沉浸其中而不得自拔了!
转圜之法
恫吓还是有效果的,而且效果非常明显。当孙权接到曹操的信时,他正在柴桑与部属们商讨与刘备联合对曹的事宜,看到孙权展示的信件内容,众人无不惊叫失色。
虽然曹操在信中不过是寥寥数语,但字字千钧,对江东的谋臣而言,几有铺天盖地之势:“奉辞伐罪”,我代表着朝廷,你不服我,就是不服朝廷,讨伐你,名正言顺;“会猎于吴”,我现在军队的规模说出来能吓死你,你敢跟我斗吗?
曹操为什么突然要下如此杀气腾腾的战书?可能是与刘备联盟的事,惹怒了他吧,一时间,再没人有兴趣讨论联刘抗曹了。长史张昭提出,曹操托名汉相,道义上难以与之争锋,他这次“奉辞伐罪”,如果东吴抵抗,就等于是公然对抗朝廷,情况将更为不利。
当然,要放在以前,东吴依托于长江天险,也不是不能跟骑兵强大,但缺乏水军的曹操搏一搏。只是如今曹操并非专靠骑兵,他在占领荆州后,得到了刘表生前训练的水军,与曹操原有的水军相加,兵员数注定不会是一个小数字,信中对此写得很吓人:水军八十万!
其时的水军有两种类型的战船,一为冲击型,名曰蒙冲,一为装备精良型,名曰斗舰,荆州水军的蒙冲、斗舰数以千计,实力之强,可想而知,如今它们已悉为曹操所有。张昭当场描绘出了这样一幅可怕的画面:八十万水军搭乘着乌央央的战船,全部沿江东下,再加上步兵,水陆并进。也就是说,你有的优势,人家全有,你没有的优势,人家也有,双方兵力众寡悬殊,这仗该怎么打法?
“以在下愚计,不如迎之。”张昭说。
所谓“迎之”当然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降曹。张昭是江东首屈一指的名士,东吴政权元老,他的意见立即在谋臣中引起了共鸣,会场上一片劝降之声,只有最早倡议孙刘联盟的鲁肃一言不发。
见张昭的言论得到多数人同意,原先确定的联刘抗曹事宜已被撇在一边,孙权甚感为难。曹操的信其实对他的思想也不能不产生影响,毕竟曹操具有他和刘备都难以比拟的军政实力,倘若曹操在具体策略上不发生错误,将江东彻底击垮,也确实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如同诸葛亮来吴之前那样,孙权重又陷入惶恐不安的情绪中,一时难以决断。过了一会,他起身如厕,鲁肃立刻追上前去。孙权看到了,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握着他的手问:“你要说什么?”
“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众人的言论,只想贻误将军,完全不能与他们图谋大事!”
鲁肃说道。他虽然在会场上默不作声,但其实一直都在思考着转圜之法。众口汹汹之下,若要试图舌战群儒,当众说服张昭等人,并不一定能够奏效,倒不如找机会直接劝说孙权。因为只有孙权才拥有最后定夺的权力,只要他认定必须联刘抗曹,主战派便仍能占得上风。
说服别人这件事,是一个需要看人下菜碟的活,诸葛亮劝说孙权,采用激将法,就是瞅准了孙权年轻气盛,且对传承父兄基业这件事看得比自身安危还重。如今鲁肃也一般无二地采用了这一办法,他对孙权说,如果要降曹,像我完全没问题,可将军你却使不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在将军手下,不过做个官儿,投降了曹操,官还是有得做。将军降曹,又打算到何处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