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定当时是南开数学研究所(后改名陈省身数学研究所)的副所长,他安排陈先生和我去见时任国家领导人,讨论主办数学家大会和中国科学发展等话题。1993年4月底,在这场重要会面的数天前,我到了中国,一方面打算在南开跟陈先生准备一下,同时也抽空到杭州浙江大学参加纪念陈建功先生百年诞辰的会议。陈建功是三角级数的专家,1980年代初,他的弟子王斯雷曾在高研院当我的助手,这次会议是他筹办的。我跟王说了,我一定会在会议上讲话。
但那次讲话最终没有实现。过了几天,我和陈先生一起坐车去北京。我不是汲汲求进、努力钻营以求见国家领导的人,然而对这次会面非常期待。在这两小时的车程中,我要好好想想见面时要说什么。陈先生也有点儿紧张,但是当时他只关心南开数学所,对于中国主办国际数学家大会,他则有些事不关己。之所以如此,或因八十二岁高龄的他并不肯定到时是否还健在,但是他希望为南开数学所争取更多的经费。胡国定为他准备了很多资料,尤其是近几个月的领导人讲话。
在会面中,我特别强调了数学家大会的作用。我说,中国的数理科学在“文化大革命”中深受摧残,目前提升刻不容缓。大会的举办,使全世界顶级数学家荟萃京华,显示出国家对数学的重视,国内数学家尤其需要支持,他们的收入也够菲薄了。领导人对这情况十分了解,谈到科学的重要性,以及改善中国科学研究环境的心愿。会见的时间原先是定了半小时,但领导人谈兴正浓,滔滔不绝,结果前后花了一个半小时。
原先计划北京申办1998年的数学家大会,但国际数学联合会把主办权给了柏林,于是我们便申办2002年的大会。然而情况最后还是变得复杂,以致九年后大会召开时,我竟然完全被排斥在外。
先岔开话题,1994年中国科学院设立了外籍院士。在第一批院士中,数学领域的院士只有陈先生和我。我没能出席院士颁授典礼。一年后,我在北京纪念中国数学学会成立六十周年的场合发表演说,见到了科学院的副院长路甬祥。在演讲中我讲解当今各国的研究机制,中国不足之处在哪里,及应当如何改进,并以欧美的先进机构做范例。我亦指出,任重而道远,我国的研究机构在“文革”中破坏无余,已经远远比不上西方世界了。同时我们不要自欺欺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我们有信心在政府的领导下,为祖国完成一流的数学事业。
演讲之后,路院长跟我说,他已经把演讲录了下来,并打算给各位领导看。他说:“科学院需要你的帮忙。”具体而言,他期望我能在科学院内,依照我演讲的精神,创立一个全新的数学研究所。“老法子不行,得把整个系统更新,我们需要你帮手。”得到路院长的支持非常重要。
次日早餐时,我在北京酒店碰到一个朋友。陈启宗是地产大亨,我们自1970年代便相识。他看来十分兴奋,他说:“学术界这回转运了。”我问他何出此言,他说我演讲的新闻竟然登上了《人民日报》的头版,而当天有领导人接见李嘉诚和其他商界人士的新闻只放在了次版。他继续说道:“这即是说政府同意你的说法,它会更支持学术研究。”
我为他的兴奋所感动,但更令人触动的是他有意支持发展数学研究,这恰如及时雨,事关路院长还未能锁定新所的基金从何处来。1996年,经过数次商讨后,我和陈启宗、陈乐宗兄弟达成协议。陈氏兄弟是以香港为基地的地产巨子,启宗乐于为新所建一大楼,乐宗则对研究活动更感兴趣,他说光是一幢大楼是不够的,他们愿意支付新所头五年的日常开支。如此慷慨的资助,谁能够说不呢?路院长提议把所命名为晨兴数学中心,晨兴是陈氏家族投资集团和基金会的名字。启宗尤其欢喜我们谈了几次的方案,即每隔若干年(后来定下是三年)晨兴中心都会颁发晨兴数学奖,这将会是中国的菲尔兹奖。
动工仪式于1996年6月10日举行,中国科学院路甬祥院长出席了仪式以表谢意。我在集会上讲了话,宣称这是国内首个“开放”的数学中心,每个符合资格的人都可以申请来访,在中心逗留数月至一年进行研究,然后回到原来的学校。这样一来,其他地方就没有人才流失的担忧了。
我们邀请了陈省身先生出席仪式,但他没有来。建所一事,我曾跟他谈过几次,他总是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然而,后来我听别人说他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