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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71)

作者:丘成桐, 史蒂夫•纳迪斯

我作为无国籍者已过了颇长的时间,成了美国公民之后,国外旅行顿时变得很方便。但这种突然的身份变动,也令我难以释怀。我对出生地中国仍然怀着强烈的感情,身份上却无凭无证。我曾在1980年代考虑成为中国公民,并且向华罗庚的大弟子、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陆启铿提到这个想法。他和有关部门讨论以后,托人向我解释,时机还未成熟。后来我在美国遇到一些困难,此事就没有再提起了。

我拿到了公民身份后,不久和理察到日本开会。他看见我的新护照,便知道我改换了国籍,于是提名我当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科学院通过了,这可说是新身份带来的额外惊喜。伊莱·斯坦(EliStein)是普林斯顿一位有影响力的分析学者,他对我说,如果你一早入美国籍,八年前你刚得到菲尔兹奖时,便已入选科学院了。

1989年11月到1990年1月期间,格里菲思离开了《微分几何学报》的编委会。这份学报属于理海大学,聘人的事务由杂志的创办人熊全治教授负责。从熊处得知,格里菲思被解除职务后很不爽,并怪罪在下,但本人实在和学报的人事任命无关。格里菲思在数学界深具影响力,乃美国数学学会和国际数学联合会的活跃分子,是个难缠的对手,可一时不察,又得罪了他。

1990年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美国数学学会的微分几何的夏季国际大会,这次由我、罗伯特·格林、郑绍远三人负责。国际大会共持续三星期,从7月8日到28日在UCLA举行,这是美国数学学会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国际会议,参加的学者多达426人,其间共有270场讲座。我们决定把这次会议作为陈先生七十九岁寿辰的献礼(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是八十大寿,中国把刚出生的婴儿算作一岁)。我提出设立一个陈奖,由《微分几何学报》资助,陈先生也衷心地支持这个想法。可是当公布了这个安排之后,先生却决定把这个奖取消。听说这是他和朋友商量之后的决定,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原因。

这样,这个国际大会如期举行,只是没有陈奖了。我在UCLA旁边租了个大大的公寓,作为一次家庭大团聚的地方。孩子和母亲都来了,还有姐姐成瑶,弟弟成栋和他儿子,两个妹妹成琪、成珂和她们的孩子。这是个大型的喜庆式的家庭聚会,以大量数学为配菜,很对我的胃口。可是母亲病倒了,我们带她去医院,经过一轮检查,发现了恶性肿瘤。当晚她就留院,次日开刀,医生发现癌细胞早已扩散,手术亦无能为力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往返于医院和会议场地,也做学术专题演讲和参加工作会议。在众多与会者的要求下,我做了一系列演讲,内容有关几何分析的一百个公开难题,乃是1979年在高研院专题年那一百二十个难题的延伸或重提。

会议结束后,我跟哈佛的系主任维尔弗里德·施密德商讨,我们的关系一向很不错。他好意帮忙,允许我在秋季的学期休假,好陪伴母亲度过化疗期,并帮助她面对治疗期间种种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时,我在加州理工的友人,包括数学系的汤姆·沃尔夫(TomWolff)和物理系的约翰·施瓦兹(JohnSchwarz)、基普·索恩(KipThorne),替我申请了一个费尔柴尔德学者身份,好使我能在那里访问。加州理工给费尔柴尔德学者很好的待遇,将校园里一幢漂亮别墅提供给我。但我到加州来的目的是照顾母亲,因此婉言谢绝了这个安排。我决定住在母亲的公寓里,简单打个地铺。

有一段日子,母亲的病况改善了,肿瘤似在消退之中。1991年初,我回到哈佛教学,成瑶则陪伴母亲。但是,到了5月课完了,她的癌细胞又活跃起来了,我立即赶回加州陪伴。我们见了医生,他带来了不幸的预测,已无能为力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主要的决定,那就是:“要不要以必要的手段来维持生命呢?”母亲说不,以巨大的痛苦来稍稍延长那必然到来的一刻并不值得,她只想再一次看看孙儿,我们便让孙儿看她去了。我答应她走后会照顾弟弟妹妹。

母亲于1991年6月2日去世,享年七十,以现代的标准来说是早了些。古语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句话或者已经过时。美国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六,她没能活过这年纪。

她离开前向亲友道别,感谢他们的支持和关爱。而差不多所有近亲,包括儿女、孙儿,都于弥留的时刻在床边守候。母亲很痛楚,但看见孩子到来后安静了些。眼看所有儿女和他们的孩子们都得到很好的照顾,她神态变得安详。儿孙围绕在旁,她从此亦无牵挂,不久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