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年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明年春夏之际,必生饥荒,寇攘为患。……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儆百。今中民以下,举皆缺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状末,苏轼鼓勇对亟欲富国强兵,湔雪国耻,因而坚持“府库不可不盈”的神宗皇帝,进其逆耳忠言曰:
……苟非陛下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苏轼到任后,详研盗案,立即悬赏缉盗,随获随给赏金,因此人人奋力协助官府,供给线索,合力缉捕,颇收一时之效。
依照法律规定,获强盗一人,判死刑者,给赏五十千文;判流以下刑者,给半,即二十五千文。不料近忽有旨,灾伤之岁,都降一等计奖,即降一等,只有半数。如获流刑以下,仅得十二千五百文,告官者和捕盗者,通常有四五个人,假使敌不过强盗,就会被盗所杀,舍弃了生命,幸而胜了,亦已与盗帮结了仇,其难如此,而四五人平分十二千五百钱,要他们用性命来拼,怎么办得到?
苏轼给文彦博信上说:“灾伤之岁,尤宜急于盗贼,……若又纵盗而不捕,则郡县之忧,非不肖所能任也。”
苏轼自从被排出京以来,已经很久不敢公然论政,于忍无可忍之时,只能写下几首“托事以讽”的诗篇,希望引起有力者的注意,婉转达到为民请命的目的。现在则为主持一郡的疆臣,面对老百姓的饥寒疾苦,岂能心无所念?何况牧养生民,本是地方官的责任,他又何能恝置事外?故一再上书当国的宰相韩绛,三朝元老的侍中文彦博,希望得到救助,心里则还惴惴自惧,函尾说:“故不自揆,复发其狂言,可行则行之,否则置之。愿无闻于人,使孤危衰废之踪,重得罪于世也。”
苏轼治事,有他非常机警的特长,为一般能吏所不及,史本传和墓志都记载了他在密州的一个故事。有一帮强盗,秘密准备劫掠,安抚转运使派遣三班使率领悍卒数十人,到密州境内来追捕逃犯,当地政府必然要与之协作,苏轼诗所谓“磨刀入谷追穷寇”者,即是指此。不料这批外来的悍卒,横暴凶残,几又甚于强盗,甚至以禁物设赃,诬陷居民,为居民所斗杀,惊溃为乱。老百姓到太守衙门来奔诉,苏轼投其书于地,不看,说:“必不至于有这样的事情。”那些作乱的散兵,听到这个消息,心定了,逐渐集合拢来,苏轼这才传集人证事证,使他们不能抵赖,一一招认,他就分别予以明正典刑。
密州滨海多风,又不如江南那样,四处都分布湖沼和沟渎之水,所以常常苦旱。当地人民,相信常山的山神,祷雨最灵。苏轼莅任之明年四月,旱蝗相继为害,他便斋戒蔬食,往东武县南二十里之常山,祷于山神。祷后,果然下了一阵足够的雨。
不料一雨之后,五月复旱,苏轼再祷常山,许下重新庙宇的祈愿。
庙之西南,有一股流泉,折旋如车轮,余流溢于山下。苏轼叫人琢石为阑,构亭泉畔,曰“雩泉亭”。
十月常山庙成,苏轼往祭。回程,与梅户曹在铁沟地方会猎,习射放鹰,豪兴十足,作诗并《江城子》词,词曰: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词成,写寄鲜于子骏(侁)曰:“近作小词,虽无柳七郎(永)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写呈取笑。”
十 超然台与盖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