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七年(1074)四月,神宗为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所刺激,决然权罢新法,而准了王安石的辞位。
安石既去,神宗诏以韩绛、吕惠卿、曾布三人共同执政。吕、曾二人最先发生内讧,不久曾布即被惠卿排出中枢,韩绛虽然职掌中书,而碌碌无所作为,于是大权就落入吕惠卿一人之手。
吕惠卿以迎合安石建立新法,为安石竭力援引而骤至执政,既已得志,一面防止安石东山再起,一面排挤韩绛。韩绛没有能力制伏这匹政治上的劣马,密请神宗复用安石,帝从其请,惠卿图穷匕见,列数安石兄弟的缺点,上奏神宗,哪知神宗对安石的信赖,岂是惠卿所能摇撼。帝将这一封事寄示安石,安石上表,痛切言道:“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须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即是指此。
安石奉诏,于熙宁八年(1075)二月倍道入京,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再度秉政。秋冬间,韩绛、吕惠卿两皆罢出。
像这个样子朝三暮四的人事变易,苏轼作《盖公堂记》,喻之为“三易医而病愈甚”。这段托讽时事的寓言,比喻固然巧妙,而役使文字的经济手段,洪迈《容斋五笔》更认为可以做作文立说者的典范,而叹为“东坡文章不可学”。故录该段原文曰: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咳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咳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夕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病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全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昔之为国者亦然。苏轼痛感朝廷如此用人,已经完全失掉原则,只被争权夺位的政客们所摆布,“三易医而病愈甚”。假如再不持之以慎重,杂药乱投,国家的危亡,可以立待。当今之时,盖公所说的“治道清净,而民自定”的话,值得三思,于是借题发挥他那一片忧时的怀抱,作《盖公堂记》。
熙宁九年(1076)八月十五,与僚友饮于超然台上,非常高兴。这个中秋夜,虽然大家一起欢饮达旦,为自来密州最快乐的一次盛会,但是客逢佳节,又不免苦念起在济南的老弟来了,大醉,作《水调歌头》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词从自然的流变说及人事的无常,从一种孤高的气氛中,透露出作者旷远的胸襟,历来被认为是中秋词中的绝唱。
十一月,告下,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移知河中府。其时,天降大雪,与客饮于山堂,《与周开祖(邠)书》说:“某已被旨移河中府,候替人,十二月上旬中行,想去益远矣。往日相从湖山之景,何缘复有。……”
十二月上旬,孔宗翰来代,先自荆林马上寄诗相告,苏轼答诗说:“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朱轮未及郊,清风已先驰。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
苏轼此篇移交致词,尽是对密州老百姓的怛恻之情,唯此民胞物与的人道主义精神,足以成就一个人的伟大。
1《宋史·职官志》:钤辖司掌军旅屯戍营防守御之政令,或一州一路。有兼二路、三路者。
2五代之梁与北齐,试进士不中程者或选举滥者,皆罚饮墨水。
3〔宋〕洪巽:《旸谷漫录》。
4〔宋〕吕本中:《轩渠录》。
5〔宋〕朱彧:《萍洲可谈》。
6〔宋〕袁文:《瓮牖闲评》。
7〔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
8〔宋〕赵令畤:《侯鲭录》。
9提举宫观:为安置罢退大臣而设,有俸无职。
10〔金〕元好问:《遗山先生集》。
第四章 黄楼
一 作客东园
熙宁十年(1077)正月,朔风凛冽,大雪纷飞,苏轼一家冒着寒风大雪行路,将至济南,知齐州的李常,先派急足来迎,苏轼次韵答诗,有“敝裘羸马古河滨,野阔天低糁玉尘。自笑餐毡典属国,来看换酒谪仙人”句。苏轼常尊公择为太白,而自比为北海牧羊的苏武,可能是酒间的玩笑话,成了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