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娶眉山富豪大理寺丞程文应之女为妻。程夫人系出名门,知书达礼,以程氏之富下嫁到清寒的苏家来,已是委屈,而夫婿又那么不知上进。她是个非常要强的妇人,虽然不说什么,心里总是郁郁不乐,只把家事一手承担下来,上事翁姑,下教子女,终日勤劳不息,希望有一日她的夫婿能够自己感悟过来。
苏家本来只是一个中产之家,经过多年来的消耗和人丁的不断增加,稍有意外,经济上就有捉襟见肘的烦恼,而岳家的富有和胞兄出仕后的荣显,在日常生活中,不免常常发生无情的对比,构成精神上甚大的威胁。因此,当苏洵要外出求官时,他们就从这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里迁了出来,在眉山城南纱縠行街上租了一栋宅子,似乎不仅住家,还经营着布帛或织物的生意。因为,从这条街名推测,“行”者,基尔特组合式的同行集中之处,住在这条街上的,也必都是同业。关于这栋房子以及在这栋住宅里兼营过纱縠生意,有苏轼自记可见:
昔吾先君夫人僦宅于眉,为纱榖行。一日,二婢子熨帛,足陷于地,视之,深数尺,有大瓮,覆以乌木板,先夫人即命以土塞之。瓮中有物,如人咳声,凡一年乃已,人以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5所谓“婢子熨帛”,可能就是生意作业的一部分。程夫人不贪窖藏的非分之财,她只规规矩矩做生意,帮助家计,希望她的丈夫没有后顾之忧,这份苦心,苏洵不是不知道,他后来说:
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嘉祐集祭亡妻文》)苏洵因此感叹折节,谢绝与他素所往来的少年,首次闭户读书,时年二十五岁。
苏洵第一次《上欧阳内翰书》说:“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时间实已太晚,何况一开头的时候,态度又不很认真,仗着聪明,看看与他同辈的人,都不见得比自己高明,以为读书没有什么难。
但到第一次出应乡试举人,他却不幸落了第。这次失败,使他痛自检讨,始知古人出言用意,与自己所想的不同,再搬出几百篇自己的旧作细读,不禁喟然叹道:“吾今之学,乃犹未之学也!”愤然将这批旧稿,一把火烧个干净,决心取出《论语》《孟子》、韩愈文来从头再读,继续穷究诗书经传诸子百家之书,贯穿古今。下帷终日,兀然端坐在书斋里,苦读不休者达六七年,在这六七年中,封了笔砚,发誓读书未成熟前,不写任何文章,自述读书有得的过程,如前揭《上欧阳内翰书》言:
……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苏洵于乡试失败后,焚弃旧稿,决心从头苦读,则已二十七岁,故欧阳修作墓志铭,张方平作墓表,史本传皆言:“年二十七,始发愤读书。”
自二十七岁起闭户苦读六年,至三十二三岁终于自学成功。曾巩论其文章说:
少或百字,多或千言,其指事析理,引物托喻,侈能尽之约,远能见之近,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烦能不乱,肆能不流。其雄壮俊伟,若决江河而下也;其辉光明白,若引星辰而上也,其略如是。欧阳修称其为学,则曰:
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粹精,涵蓄充溢,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盖其禀也厚,故发之迟;志也悫,故得之精。苏洵与程夫人结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儿,都夭折了。有一天,他闲逛到城中玉局观道院,看到观中一家卜卦的店里,挂着一幅画像,卜师无碍子说是“张仙”,买去供奉,有求必应。苏洵听了心动,就解下身上佩带的玉环,与他交换了,回来挂在房里,每日清晨一定上香求子。如此虔诚地供养了好几年。他廿六岁时,生了长男景先,在襁褓中夭殇;翌年又生一女,是即后来嫁与程之才的幼女八娘;二十八岁时生了次子苏轼。苏洵有《题张仙画像》文曰:“……旦必露香以告。逮数年,得轼,性嗜书。乃知真人急于接物,而无碍子之言不妄也。”
仁宗宝元二年己卯(1039),洵三十一岁,二月二十日,幼子辙生。他们只有兄弟二人,辙诗所谓“兄弟本三人,怀抱丧其一”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