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神龙元年至宋仁宗景祐朝,苏氏落籍于眉,且已三百余年,所以这家族虽然算不上是个高门巨阀,但却是著名的眉山县旧家,是苏轼诗所谓“炯炯明珠照双璧,当年三老苏程石。里人下道避鸠杖,刺史迎门倒凫舄”的乡绅人家。
自苏味道的儿子家于眉山,传两百余年而至苏泾,泾以前,皆不详。
泾生釿,苏洵《族谱后录》下篇,记其世系,说他和高祖釿“以侠气闻于乡闾”。釿生五子,洵的曾祖父是少子苏祜,“以才干精敏见称”。其存殁与五代相始终,这一长达七十年的五代时期,天下大乱,唯蜀独保安定,而苏祜又精明能干,苏家的经济基础,大约奠定于此时。
祜有六个儿子,苏洵的祖父苏杲以孝友著名乡里,颇善治生,遂使家道殷富,有余财可以施舍别人,曾言:“多财而不施,吾恐他人谋我;然施而使人知之,人将以我为好名。”所以总是偷偷摸摸地帮助穷人。因为乐善好施而散财,终其身,田不满二顷,屋敝陋而不葺。
《族谱后录》记杲有弟宗晁,是个“轻侠难制”的人物,还有个族弟苏玩,“尝有重狱”。事迹虽然不详,但甚可注意,侠以武犯禁,这个家族中的人,似乎极有任侠尚义的遗传气质。
其实,任侠尚义和乐善好施,一样是出于热心为人,同情弱者的情操,不过因对象不同,表现方法互异而已。苏家这份遗传气质,这份侠义精神,在后来子孙身上,依然清晰可见。
热心向人的人,凡事必不为己,所以淡泊名利和居家俭约,几乎也是苏氏传承的家风。宋朝的大军破蜀前后,蜀国的达官贵人,纷纷抛售田宅,赶赴汴京投效,有人劝苏杲贱价收买,但他不占这个便宜,慨然道:“吾恐累吾子。”
杲子序,字仲先,生于宋太祖开宝六年(973),像他父亲一样,乐善好施,而不爱读书。体格魁伟,气量宽宏,为人平和朴实,自奉甚俭,待人却很厚道,一心只想博取别人喜欢,从来不为自己着想。对士大夫十分敬重,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的样子,别人笑他谄媚,其实他对田父野老也一样谦虚。外表上看,他对任何人一样好,其实内心里自有一个品鉴的分寸,严格得一点都不随便。
李顺举事时,兵围眉山,苏序就在城中亲身担任守御工作,表现得非常勇敢。不幸在这战乱中,他的父亲病故了,他也能依礼治丧,退慰其母,并不草率,其时他还只二十一岁。
他虽不爱读书,却欢喜做诗,就他自己所见所闻,上自国家大事,下至乡里琐屑,加上他的感慨,用诗的形式写出他心里真实的喜怒哀乐,下笔很快,积稿数千篇,但只以此自娱,从不自鸣。
虽然表面上是那么一个平和的人,但如遇到看不顺眼的事情,他也敢作敢为。蜀人比较迷信,眉山城中有一处不伦不类的茅将军庙,为眉人所信畏,庙祝借以骗钱,香火甚盛。他一日乘醉,带领村仆二十余人入庙,斧劈偶像,并将这座新庙一起拆毁,不畏神谴。他就是这么一个正直而饶有侠义精神的乡里长老。
他非常淡泊,与世无争。王称《东都事略》说,仁宗庆历四年三月,诏诸路州府军监并立学,如修学者多及二百人以上,许更置县学,然是时郡县颇以此扰民,亦一时之弊也。怎样扰民,虽不详知,但记言县中有力者争取执事县学的地位,则定有好处,可想而知。苏氏是当地的缙绅之家,有资格争取,但苏序独令家人退让,不跟别人争夺。他出入都不乘马,说:“路上有比我老还在步行的,我骑了马怎么见他?”一生竭力藏退,敝衣恶食,他才心安理得。
他家陆田不多,大部分都只种粟,收成后,盖一大仓贮存,大家猜不透他是什么用意,几年下来,存有三四千石。有一年,眉州遭逢饥荒,苏序就开仓取粟,先济族人,次助外戚,再次赈济佃户和乡曲的贫民。有人问他:“救荒何必一定用粟?”序说:“粟米性坚,能耐久储,缺粮时用它,不会霉烂。”平日,住宅周围,都种芋魁,每年收获很多,收藏在厚草囷里。寒冬腊月,他家用大蒸笼蒸了热腾腾的芋魁,摆在大门外,任令饥人取食。
眉山苏家,原来并非士族,迁蜀的五世先人中,没有一个做过官,也都不大喜欢读书。这是当年的地方环境和社会风气所使然。苏辙《栾城集·伯父墓表》:“苏氏自唐始家于眉,阅五季皆不出仕。盖非独苏氏也,凡眉之士大夫,修身于家,为政于乡,皆莫肯仕者。”唐末及五代之际,变乱相寻,天下骚扰,蜀人自有安和优裕的农家生活可过,就不愿离乡背井,投身到混乱不安的政治社会里去谋求官职。不想做官,所以读书风气也就比较衰微,虽然他们有足够的聪明和文化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