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侠心生悲悯,就按逐日所见,绘成一幅《流民图》,附以疏状,亲诣閤门,请求代奏。閤门官吏不肯接受,郑侠就谎称是秘急文件,发马递上,奏疏里面说:“陛下征伐外夷,别人所上的都是国家胜强的图录,而没有人画出天下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之状进献御前的。此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天如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神宗再三地细看郑侠这张《流民图》,长嘘短叹,郁郁不乐,晚上又把它带进寝宫去,以致整夜都不能成眠。
其时各地久旱成灾,尤以国家财经中心的两浙和淮南东路被灾最为严重。神宗忧形于色,以为新法病民,天已示警,心理开始动摇。安石说:“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陛下即位以来,累年丰稔,今旱暵(干)虽久,但当益修人事以应之。”
神宗奋然道:“此岂细事,朕所以恐惧者,正为人事有所未修耳。今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无不言其害者。”
待看了郑侠的《流民图》,一夜不眠后,神宗下了决心,也不和安石商量,径自下令开封府体放(停收)免行钱,命司农发常平仓救济灾民,命三司查察市易的弊害,停止青苗免役的追索,并罢方田等,一共十有八项。
于是,王安石坐不住相位了,上章乞解机务。神宗虽还挽留,而安石去意已坚,章凡六上,乃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江宁府,并从安石之请,以韩绛代安石为同平章事,吕惠卿为参知政事,时在熙宁七年四月。五月以翰林学士三司使曾布提举市易司。
吕惠卿是个阴狠险毒的真小人,知道神宗对王安石敬信未衰,而韩绛则是个出身世家的标准官僚,乡愿作风。二人登台后,墨守安石成规,不敢少失。当时的人称韩绛为传法沙门,吕惠卿为护法善神。
其实,吕惠卿心里最怕的是王安石东山再起,不久,就挑起安石之弟王安国与李士宁之狱。凡可以陷安石者,无所不用其极。即使是同时并起的老搭档曾布,也因市易发生争执,被他设计排出中枢,落职出知饶州。
苏轼有咏史(王莽、董卓)二诗,周必大《二老堂诗话》曰:陆放翁听王性之说,东坡作《王莽》诗“汉家殊未识经纶,入手功名事事新”,是讥讽安石事事欲求变革的作风;《董卓》诗“只言天下无健者,岂信车中有布乎”,讥安石终遭惠卿、曾布内叛。刺董卓者是其义子吕布,吕合惠卿姓,布合曾子宣之名。
八 别西湖
苏轼自常润归来,太守陈襄已届瓜代之期,诏与知应天府的杨绘对调。
陈襄设宴有美堂,告别僚佐,苏轼受嘱赋《虞美人》: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此后送旧迎新,自有许多宴会,粉白黛绿,檀板金樽,需要新词供伎乐歌唱,所以苏轼写了许多词,如送述古迓元素的《诉衷情》,孤山竹阁送述古的《江城子》,西湖送述古的《菩萨蛮》等,西湖这一阕是:
秋风湖上萧萧雨,使君欲去还留住。今日漫留君,明朝愁杀人。佳人千点泪,洒向长河水。不用敛双蛾,路人啼更多。陈襄启程离杭,苏轼一直追送到临平舟上,别绪离情,心里无限的空虚落寞,作《南乡子》别词,道归家路上所感:“……归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
这年秋天,京东、河北两路,又发生蝗灾。蔽天的飞蝗,蔓延及于淮浙,苏轼又被派赴临安、於潜、新城一带,督导各县捕蝗。他眼见蝗害的严重,说:
轼近在钱塘见飞蝗自西北来,声乱浙江之涛,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弥望萧然。群飞的蝗虫发出来的声音,竟能盖过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潮声,天上一片乌黑,遮得日月无光,一下来,千顷绿稻,立刻卷光,声势之大,令人不寒而栗。
苏轼连日尽在田野间察看飞蝗的来势,检查受灾的情况;晚上又须与有关人员研讨捕蝗的方法,劳累不堪。一处事定,又须再去一地,这种单调的胥吏工作,更使他心里充满委屈的感觉。当他在临平和於潜两县间的山上,行至浮云岭上时,体力更是疲惫难支,慨然有被人当作厮役差遣之耻,气起来就想毁车杀马,扯碎衣冠,逃归乡里去读书。但是,这个秘密的心事,除了弟辙,没处可说,乃作《捕蝗至浮云岭,山行疲苶,有怀子由弟二首》之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