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禄忘归我自羞,丰年底事汝忧愁。不须更待飞鸢坠,方念平生马少游。苏氏兄弟,虽然那么友好,但两人天赋气质,全不相同。苏辙才气不如老兄,但没有他那种任性的毛病,也没有他那种浪漫的想头,为人处世,非常踏实,苏辙《栾城集》中《次韵子瞻山村五绝》之一说:
贫贱终身未要羞,山林难处便堪愁。近来南海波尤恶,未许乘桴自在游。被老弟浇了一头冷水,苏轼在写给故乡王庆源叔丈信中,记其进退无据的悲哀曰:
某此粗遣,虽有江山风物之美,而新法严密,风波险恶,况味殊不佳。退之所谓“居闲食不足,从官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常苦心”。正此谓矣。苏辙于熙宁三年(1070)春,从张方平去陈州为学官,至本(六)年春,已届三年任满。时适文彦博罢枢密使,以司徒兼侍中,出判河阳,原拟征辟苏辙为河阳学官,辙亦有谢启愿就,尚未赴任,却为齐州太守李师中邀去济南,为齐州之掌书记。
李师中,原任知秦州军州事,因为屡次上章攻击王韶的西征军,且于调查苏轼贩卖私盐、苏木、瓷器的诬案中,师中拒作伪证,为当道所忌,将他调知登州,现在则自登州移守齐州。
九月,苏辙将赴济南,有《自陈适楚戏题》诗:
庠斋三岁最无功,羞愧宣王禄万钟。犹欲谈经谁复信,相招执籥便须从。陈风清净眠真足,齐俗强梁懒不容。久尔安闲长自怪,此行磨折信天工。他很谦虚地说:陈州三年无功,不配再做学官,到齐州去做总揽一切的幕僚长,就没有在陈州那么清闲了,但这是天道的报还,不该诧怪。他之所以自待者如此。
熙宁六年(1073)秋,言官罗拯上言,两浙淮南东路灾伤,乞行贷恤。诏赐两路粮三万石。
十月,沈括奉派察访两浙,奏言常润二州,岁旱民饥,欲令本路计合修水利钱粮,募阙食人兴工,从之。赐两浙淮南东路常平米各五万石,付转运使以赈饥民。
漕司奉诏后,即檄杭州通判苏轼赴常润一带放粮,十一月启程,与柳瑾同行。
瑾字子玉,丹徒人,与王安石为进士同年,其子仲远是苏轼族妹小十二娘的夫婿,论辈分,柳子玉是苏轼的姻丈。柳家住在金山,子玉此行,将往监安徽舒州的灵仙观,顺道附载同行。
严冬酷寒,大雪纷飞中,两人至临平镇一个僧舍里,同访隐士陈烈,诗曰:“僧房有宿火,手足渐柔和。”对于一个冲风冒雪的行旅之人,最重要的到底还是一炉炭火。经秀州(嘉兴)而至无锡,登惠山,钱道人以天下第二泉的惠山水烹小龙团茶,来招待这两位远道而至的诗人,然后攀登惠山绝顶,瞭望太湖,“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非常羡慕孙登还能登山长啸,一吐胸中浊气,而苏轼不能。
忙于处理繁杂的赈务,忙于奔波道路,时光过得真快,忽已年尽岁除。这年除夜,苏轼舣舟城外,竟至野宿度岁,非常念家。独自一人睡在船舱里,衾冷如冰,通宵不寐。回想自来杭州,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道路奔波上,是不是他一生的命运,都将如此漂泊?行歌的哀伤,野哭的凄凉,苏轼今夜,兼而有之,舱中一灯如豆,冻被无温,既然辗转难眠,索性挑灯起坐,成《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南来三见岁云徂,直恐终身走道途。老去怕看新历日,退归拟学旧桃符。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最后饮屠苏。熙宁七年(1074)春,过丹阳,公毕,续赴润江(今镇江),特往藏春坞拜访老名士刁约(景纯),诗酒流连,互相唱酬。面对世情淡薄的老人,轼作赠诗,亦仍不免流露其一腔漂泊无归的感伤,如言:
人间膏火正争光,每到藏春得暂凉。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觉野蔬香。溪山胜画徒能说,来往如梭为底忙。老去此身无处着,为翁栽插万松冈。又陪柳瑾同回金山,子玉在家设宴招待这位晚辈。柳家三个外甥,长名闳,字展如;次名辟,都是妹婿仲远之子,面求舅舅的法书,苏轼为他们写了一纸行书,告诉他们道:“字要写得好,单单勤于练习不够,还须读书多。”所谓:“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这两句话,常被后世论书法艺术者,引为圭臬。
苏轼在金山寺里,与柳瑾共饮,喝得酩酊大醉,睡倒在宝觉法师的禅榻上,半夜醒来,题诗壁上,不说自己酒量不好,却运用俗语骂酒道:“恶酒如恶人,相攻剧刀箭。……我醉都不知,但觉红绿眩。……”将大醉时的感受,写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