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人物传记 > 苏东坡新传(59)

苏东坡新传(59)

作者:李一冰

晚上,寄宿在当地的水陆寺里,则曰:“乞食绕村真为饱,无言对客本非禅。披榛觅路冲泥入,洗足关门听雨眠。”他就这样辛苦地做他不愿做的差事,只为一饱而已。

其后,他又公差到有盐场十所的盐官县去,天寒地冻里,奔走乡野,夙兴夜寐,疲惫不堪,作诗寄州衙同僚说:“新月照水水欲冰,夜霜穿屋衣生棱。野庐半与牛羊共,晓鼓却随鸦鹊兴。夜来履破裘穿缝,红颊曲眉应入梦。……”奔波得一身狼狈,皮袍断裂了缝线,靴子走穿了洞,他真不知所为何来。

从盐官回杭不久,漕司又请苏轼赴湖州视察新筑的堤岸工程。

荆公实施新政,首先调查全国农田水利的情况,制定农田水利条约,以这个条约,作为后来开发农村的指导原则。

为“天下谷仓”之江南地方,当然是开发工作的中心地区,朝廷多次所派专使和监督财政的两浙路转运使,也都特别选任通晓地方情况的农业专家来担任工作。

江南平原内,有一太湖,古称震泽,跨越现代的江浙两省,面积号称三万六千顷,湖水东溢,为浏河、黄埔、吴淞诸水,分注长江。太湖之水,像个大网,网脉向四方流布,泽润沃野,江浙的富饶,赖有此湖。但在宋代,太湖流域几乎年年发生湖水泛滥的灾害,使这一片肥沃的田原,归于荒败。政府为挽救财政的困乏,自仁宗朝就开始研究江南水利问题,讲求对策。名臣范仲淹首创治水的议论,依照传统方法提出了有关疏导海口的几个方针,未能触及湖水泛滥的实际成因。不过因他提倡,引起世人注意,续有各种不同的水利学说发表,其中以苏州人郏亶(正夫,嘉祐进士)的“治田说”,最有力量。

郏亶认为湖水泛滥的最大原因,是大地主、官僚和寺观等社会上的特权分子,用尽方法将沼泽地围起堤墙来,占为私有,称为水田(又称湖田、园田或圩田),人人如此筑堤围田,必然将自然的水道堵塞,使太湖的水,失掉了出口,使一向担任排泄湖水的吴淞江,完全失却了功能。

所以郏亶认为传统的治水说,不足以消灭泛滥,要尽水之利,必须以治田为先。治田成功,可以化水患为水利,达到增强生产的效果。

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政策,其精神在于抑制富豪的土地兼并,所以郏亶的治田说,极受王安石的赞同,就派他担任办理江南水利的职务,俾便实行他的计划。计划中,对于大地主们各为自家田地所挖设的引水道,必须先加整顿,而整顿沟洫,又必先改编私地。郏亶一经着手,立即遭到地主们强力的反对,造成民间极大的骚乱与动荡,连王安石的左右手吕惠卿也反对郏亶的做法。不得罪于巨室,是官僚们的金科玉律,郏亶的水利事业,做了不到半年,就完全失败了。

郏亶遭遇反对做不下去时,中央派赴江南善后其事者,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大科学家沈括。王安石对正为江南水利问题发愁的神宗举荐沈括时说道:

“沈括是江南人,熟知该地的土地利弊,其为人谨密,决不会轻举妄动。”

神宗沉吟道:“事须慎重计划,不能再有第二个郏亶,留下大害。”

沈括实地考察后,制定计划,奏报朝廷许可,并也得到当地人民的一致支持。

湖州的改修堤岸工程,即是沈括计划中的一部分。

湖州位于太湖南岸,距杭州八十公里。知州孙觉,字莘老,高邮人,相貌奇丑,曾问学于陈襄,登进士第,嘉祐中擢右正言,熙宁初知谏院,因与王安石异议,出知广德军,现任知湖州事。他就沈括的计划,将太湖南岸原有的木造堤防,全部改用大石块重筑,堤高一寻(八尺)有奇,长达百余里。这个堤岸,目的即在防御松江的溢水为患。

其实改造堤岸,仍然只是权宜之计,如遇长期霪雨,真的发起大水来,水位涨过堤岸的高度,必然仍将溢水为患,木造石造都是一样。

两浙转运使檄请苏轼前往湖州实地考察,苏轼之注意江南水利问题,此行是其发端。

苏轼与孙莘老是在京师时的老朋友,行前先寄以诗,历数湖州的名产,如湖岛上的橘子、顾渚山的紫笋茶、梅溪的带蒂木瓜和吴兴厨子脍鱼的手艺等,要他请客,而曰:“未去先说馋涎垂。”

孙觉举行盛大的宴会招待苏轼,轼行酒令,莫谈时事,违令者罚酒一大盏。《赠孙莘老七绝》中的第一首即是:

嗟予与子久离群,耳冷心灰百不闻。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不料此事在后来“诗狱”中亦成罪案之一,真是“没有不说话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