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五年(1072)秋八月,苏轼主持本州乡试,闱场设于州廨内中和堂之望海楼。
关于科举取士之法,神宗以王安石的变更计划,依照程序,下中书省复议,中书言:
古之取士,皆本学校。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材皆足以有为于世。今欲追复古制,则患于无渐。宜先除去声病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专意经术,以俟朝廷兴建学校,然后讲求三代所以教育选举之法,施之天下。于是,上述更定科举之法,于熙宁四年(1071)二月公布施行。从此罢废明经诸科,罢进士之试诗赋,各专治《易》《诗》《书》《周礼》中的一经,兼以《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本经,次兼经大义,题凡十道,次论一首,次策三道。中书省撰七义式颁行。
叶梦得《石林燕语》曰:“熙宁以前,以诗赋取士,学者无不先遍读《五经》。余见前辈虽无科名人,亦多能杂举《五经》,盖自幼习之,故终老不忘。自改经术,人之教子者,往往以一经授之,他经纵读,亦不能精。教者未必皆读《五经》,故虽经书正文,亦多遗误。今人问答之间,称其习为贵经,而自称敝经,尤可笑也。”
是试经而经亡,这个样子的士风,这个样子的试法,怎能选拔得出真正的人才?苏轼心里非常沮丧,只因职务上不能拒绝这个差使,勉强承担,心里不抱太大的希望。
苏轼作《监试呈诸试官》诗,说他自己本是山野中人,只为家贫才出来谋求廪禄。少年时虽也弄过文字辞章之学,但也只是用过功而已,并无什么天赋,所以旋得旋忘,距今且已十年,旧学大都荒废。假如现在叫他重来应考,一定会被罚饮墨水2,听到开科诏下,就会吓得浑身出汗。杭州是东南要会,济济多士,实在不敢随意品题。
苏轼说他回想嘉祐初年的文风,非常卑靡,雕镂割裂,竟至不能句读,“千金碎全璧,百衲收寸锦”。正如一盘珍美菜肴中却夹杂许多沙砾,使人不能下咽。幸亏欧阳学士有那么大的气魄,力创变革,文风始振,当时的士人还群相惊疑,肆力诋斥,现在到底可以相信他的卓见了。
但是,试法又变,诗赋被视为雕虫小技而罢废了,时尚大唱经学的高调,像我这样既老且钝的人,实已难于适应,希望各位容我闭口,容我偷懒,滥竽在望海楼里听听秋涛,睡睡午觉。
苏轼这首诗中,将他满肚皮不合时宜的牢骚,尽情发泄。同时,与叶梦得书说:“某被差本州监试,得闲二十余日,在中和堂望海楼闲坐,渐觉快适。”借此逃避无穷的吏事,饱看钱塘江上的秋潮,在试院中煎茶自娱。
望海楼位居凤凰山腰,唐武德七年建置,楼高十八丈,面对钱江,当兹八月秋潮时节,苏轼日在楼上饱看著名胜景的钱江潮,作《望海楼五绝》中,有一首云: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唐人好酒,至宋始以饮茶为日常生活中一种重要的享受。善于享受生活的苏轼,尤好茗茶,只要能够偷得浮生半日的闲暇,不辞亲自生火煎茶。一瓯好茶在手,从袅袅茶烟中,便能把自己从忧烦劳苦的尘网中,解脱出来,神游太虚,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心灵里的宽容,如其自言:“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
《试院煎茶》诗,苏轼详细记述他的煎茶方法,以为第一要有新鲜的泉水,注入铫中,先用文火慢慢烧,一面取出精琢的石碾来,将翠绿的茶饼放入碾船里,细细研磨,一面静听壶中水沸的声音。
水有三沸。初发,水泡仅如蟹眼一样微细;逾时,沸声渐大,如风动簧管,嘈嘈低吟,则壶中水面,起泡已大如鱼眼,是为一沸。到这时候,应将炭火煽旺,使鲜红的火焰不断跃起,是谓“活火”。活火急煎,壶水便四向腾涌,散如滚珠,沸声益发激越清澈,是为二沸。二沸是“汤”之最佳火候,过此,壶水腾波鼓浪,是为三沸,汤已太老了。
碾好的蒙茸新绿,放入茶瓯,将二沸的水冲入,则茶在瓯中,翠屑旋转,清香四溢,然后细细品味,尘俗顿消。苏轼说,我虽患贫,不能如文潞公(彦博)那样,用名贵的定窑花瓷作饮器,有艳丽如花的姬妾侍茶,但望能于睡足一个好觉后,有一瓯好茶喝,不要再为那五千份考卷“牵肠挂肚”,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乡贡进士试,例于八月十五发榜,这一年考生特别多,总在千名以上,眼看考卷山积,显已来不及如期出榜,遂作《催试官考较戏作》诗说,纵已不及于中秋节前出闱,但也不要错过八月十八看潮,添点蜡烛,赶夜班完成评卷工作,白袍考生都站在试院大门外,焦急等候看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