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闭门野寺松阴转,欹枕风轩客梦长。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现代的科学医说,安眠是心身疾病最好的治疗。苏轼漫游湖山群寺,也屡屡称道在寺院清静的环境中午睡的酣畅。如《瑞鹧鸪》词,有句云:“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又在宝山僧舍昼寝,题壁云:
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浑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从这首短诗看得出来,苏轼是个毫无心机的人,并且慢慢地在学习对世俗的“容忍”。
西湖诸山,盛产好茶,苏轼好饮而无酒量,但却能大量喝茶。有一天到湖上去沿路游览寺院,和尚们知道他讲究茗饮,都以上好泉水烹茶来招待他。一日之间,他竟痛饮酽茶七盏,欢喜得连羽化登仙都不稀罕了,题诗孤山道:“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在寺里饱食斋饭,饭后午觉睡起,一瓯清茶,这是苏轼最大的享受。《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中,有一首记其无上的满足曰:
食罢茶瓯未要深,清风一榻抵千金。腹摇鼻息庭花落,还尽平生未足心。方外中也有很多奇才异能之士,如僧智周不读佛书,却穷研《易经》。宝山有个云阇黎,十五年足不出户,低头读书,什么人对他说话,都不理睬。苏轼第二次去时,知他死且葬矣,复至其室,空空洞洞,了无一物,不禁独自感叹道:“却疑此室中,尝有斯人否?所遇孰非梦,事过吾何求。”生命无常,故人生只是连绵起伏的梦境,和云阇黎之室一样的空虚。
僧昭素,善琴。苏轼说,昭素所作的微妙琴声,不知何所从来,但能“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只是还有这颗心在,虽然可因艺术的力量,消散或清洗于一时,而人生凿枘的痛苦,却仍隐隐存在。
——这是人生的悲哀。
三 监试乡举
太守沈立,调任审官西院,福建侯官人陈襄自陈州以尚书刑部郎中移知杭州,于熙宁五年五月间莅任。
陈襄,字述古,文惠公尧佐长子,举进士,历知县事,专心教化。熙宁初,因富弼之荐,入京为知谏院,改侍御史知杂事,上论“青苗法为商鞅之术,乞贬王安石、吕惠卿以谢天下”。安石想办法调开他,打算派他去做陕西转运使,而神宗不答应,留他在京修起居注。逾年,为知制诰。不久,又改直学士院。安石、惠卿等更加忌他,从他所撰的书诏中,挑瑕剔疵,终被外放,出知陈州。不到一年,改调到杭州来。
述古为政,认为教育是国家的根本,莅官所至,必先兴办学校,只要有空,也不辞亲自讲授。做官认真讲求民间利病,学者间称之为古灵先生。
陈襄的品德,苏轼十分敬视,但看两人在杭州重聚,苏轼作《和陈述古拒霜花》诗: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人生中,能抗拒霜雪欺凌的,固是勇者,但有更高一层的生命本质,不经风霜锻炼,就开不出瑰伟的奇葩来,是谓“宜霜”。苏轼此意,甚为深曲,也许以此颂赞陈襄的风骨,也许自期得此境界。
苏轼为人,人人皆知其豪迈;而豪迈者,大多是从刚健的个性中化生出来的一种风度。苏轼治事的态度,就常看得到刚健不屈的一面。
史载熙宁四年(1071)五月,高丽始来入贡。
在此以前,高丽被北辽所阻,不通中国者已四十三年。是年,福建转运使罗拯令商人黄真出面,招待通好,高丽王就托黄真移牒福建,称愿备礼朝贡中国。罗拯奏上,朝议认为可以结合高丽,共谋北辽,决定接受。高丽王就派其国侍郎金悌等由登州上陆,入贡京师,自此朝贡不绝。
苏轼抵任未久,有一批高丽的朝贡使者到杭州来,他们自以为是外国的特使,根本不把州郡长官放在眼里。而担任押伴的使臣,本来都是本路的管库官,暂时兼差,他们却假借外国贡使的名义,乘势作威作福,甚至要与钤辖1分庭抗礼。苏轼叫人警告他们道:“远夷慕化而来,理必恭顺,如今竟敢这样横暴放肆,不是你们教唆,决不至于如此,倘不立刻悛改,我这边马上出奏。”押伴者大惧,气焰低了不少。
高丽使者发来的公文,但书甲子,不写年号。苏轼退还来文,拒不收受,谕之曰:“高丽称臣本朝,而公文上不禀正朔,我怎么敢收。”高丽使者急忙换了文来,恭书“熙宁某年”。由是时人莫不钦佩这位通判临事刚健不屈,处理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