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问话的背后,显然有安石所说的苏轼在幕后操纵司马,反对新政的此一猜疑在内。司马光就趁势对曰:
“臣素与安石善,但自其执政,违迕甚多。今迕安石者如苏轼辈,皆肆行诋毁,中以危法,臣不敢避削黜,但欲苟全素履。”
帝曰:“青苗有显效。”
光对曰:“兹事天下知其非,独安石之党以为是耳。”
神宗说:“苏轼非佳士,鲜于侁在远,轼以奏稿传之。韩琦赠银三百两而不受,乃贩盐及苏木瓷器。”
光凛然对曰:“责人当察其情,轼贩鬻之利,岂能及所赐之银乎!安石素恶轼,陛下岂不知?以姻家谢景温为鹰犬使攻之,臣焉能自保,不可不去也。且轼虽不佳,岂不贤于李定,定不服母丧,禽兽之不如,安石喜之,乃欲用为台臣,何独恶于轼也。”
神宗果然“独断”不悟,“专任”安石如故。熙宁四年九月,司马光罢知永兴军。
是年,诏开贤良方正制科,范镇举荐台州司户参军孔文仲对策,文仲策言九千余字,力论新法不当。宋敏求定为异等,安石大怒,持请神宗御批,令以原官回任。范镇不服,疏争:“文仲草茅疏远,不识忌讳,且以直言求之,而又罪之,恐为圣明之累。”疏上不报。
于是范镇以“臣言不行,无颜复立于朝”,请求致仕。略曰:
……臣论青苗不见听,一宜去;荐苏轼、孔文仲,不见用,二宜去;李定避持服,遂不认母,坏人伦,逆天理,而欲以为御史,反为之罢舍人,逐台谏;王韶上书,肆意欺罔,以兴造边事,事败则置而不问,反为之罪帅臣;不用苏轼则掎摭其过,不悦孔文仲则遣之还任,以此二人,况彼二人,事理孰是孰非,孰得孰失,其能逃圣鉴乎?续复极言青苗之害,指责王安石以个人的喜怒定国家的刑责,结曰:“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疏入,安石大怒,执着这份疏状,气得手都发抖,就亲自草制,诋斥范镇,命以户部侍郎致仕,凡所应得恩典,一概削去。范镇谢表说:
愿陛下集群议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为腹心,以养中和之福。这话,完全针对王安石而发,天下闻而壮之。苏轼往贺范镇致仕,说:“公虽退,而名益重矣。”
范镇愀然不乐道:“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命也。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25
范镇自此日与宾客赋诗饮酒,有人劝他称病,杜门谢客,以防政治迫害,镇曰:“死生祸福,天也。吾其如天乎!”
司马光在永兴军,随又乞判西京留台,屡请不报,最后一疏曰:
……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之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颢,敢言不如苏轼、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臣畏懦惜身,不早为陛下别白言之。轼与文仲皆疏远小臣,乃敢不避陛下雷霆之威,安石虎狼之怒,上书对策,指陈其失,隳官获谴,无所顾虑,此臣不如轼与文仲远矣。今陛下惟安石是信,附之者谓之忠良,攻之者谓之谗慝。臣今日所言,陛下之所谓谗慝者也。若臣罪与范镇同,即乞依镇例致仕;若罪重于镇,或窜或诛,所不敢逃。神宗一再挽留,而司马光去志已坚,最后只好从其所请。既至洛阳,他就从此绝口不谈时事,邀约一批史学者如刘恕、范祖禹等着手编撰历史巨著《资治通鉴》。
被司马光骂为禽兽不如的李定,字资深,扬州人。少年时受学于王安石,熙宁二年由孙觉推荐,以秀州军事判官召来京师,谒谏官李常,常问曰:“君从南方来,老百姓对青苗法以为如何?”定曰:“人民称便,皆大欢喜。”常说:“举朝方共争此事,君莫作此言。”李定往见安石,告知此事,并说:“定但知据实说话,不知京师乃不许说。”
安石闻言大喜,将他引见神宗。帝不次拔擢,命以定知谏院,宰相说:“前无选人除谏官之例。”遂拜权监察御史里行,陈襄奏弹不得,宋敏求以其资格不合,封还词头,翌日自行辞职。依次轮值李大临、苏颂,相继封还,拒不撰告,如此更奏更下,一直换到第七个人,才得通过,而宋、李、苏三人,坐“累格诏命”的罪名,同时落职。马永卿《元城语录》载:“此乃祖宗德泽,百余年养成风俗,公论之不为屈如是,齐太史崔杼弑君,杀三人而执笔如初,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