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以汉代末年贾充留朝而成晋氏之乱的史事,申言小人之党难去,讽劝神宗勇决。后来事实证明苏轼的预见,终神宗之世,尽是吕惠卿、韩维、曾布、蔡确之流,把持政柄而不能去,即使王安石亦被排挤。
苏轼此一谏稿真迹,经宋室南渡的战乱,仍为冯氏三代所珍藏,陆放翁题跋东坡谏草云:
天下自有公论,非爱憎异同能夺也。如东坡之论时事,岂独天下服其忠,高其辩,使荆公见之,其有不抚膺太息者乎!……早在苏轼甫登进士第时,欧阳修介绍他的门人晁端彦(美叔)到兴国浴室来访,由是订交,往来甚熟。这期间,端彦即常劝他言语谨慎,苏轼却说:“我性不忍事,心里有话,如食中有蝇,非吐不可。”
还有一次,又谈到这个问题,苏轼说:“某被昭陵(英宗)擢在贤科,一时魁旧,往往为知己。皇上(神宗)赐对便殿,有所开陈,悉蒙嘉纳,已而章疏屡上,虽甚剀切,亦终不怒。使某不言,谁当言者?某之所虑,不过恐朝廷杀我耳。……”
苏轼停顿一下,等待端彦的反应,而端彦默不作声,苏轼浩叹久之,续曰:“朝廷若果杀我,微命亦何足惜!只是有一件事,杀了我后,好了你。”
两人相与大笑而起。22
苏轼两上皇帝书,极论时事,即使日常与人聊天,也常讥诮时事时人。文同极不以为然,替他担忧,每每苦口劝诫,而苏轼不能听从。到被出为杭州通判时,文同作送行诗,还郑重叮咛:
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23九 遭诬
神宗是个开明的英主,喜欢听多方面的意见,所以王安石常将外来的地方官,引见皇帝,用以证见新政的成功,坚定皇帝的信心。范纯仁谏勿听信小臣之言,苏轼有听言太广之诤,都是针对这个情形而发。在安石方面,当时反对新政的人太多,很担忧这年轻的皇帝,会被众口动摇,所以竭力劝说神宗,为人主者必须“独断”。有一个独断的君主于上,必然连带产生“专任”的大臣于下,这是王安石巩固新政及其领导地位的一策。
开放言论,众谋国是,在苏轼看来,是比什么问题都重要的先决条件。他要揭破安石“独断”论的企图,限于位卑职小,没有办法进言。适逢开封府考试举人,苏轼被派为考官,就借发策来鼓励正论,以“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公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为问。王安石看到了,认为是讽刺他,非常愤怒。
初,言官群起反对新政,数月之间,台谏一空。一日,安石独对,向神宗进言曰:“陛下知今日所以议论纷纭之故何在?”
帝曰:“此由朕置台谏,皆非其人。”
安石说:“陛下遇群臣无术,数失事机,别置台谏官,但恐如今日措置,亦未能免其纷纷。”
于是安石荐淮南转运使谢景温为工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景温不能得官于中朝,以妹嫁与安石之弟安礼,结为姻亲,安石援以为助。
神宗又诏近臣举荐谏官,翰林学士范镇应诏奏举苏轼,可当其任。景温深恐苏轼这个劲敌,一旦当上谏官,必攻新政和新政派的人,遂先发制人,奏劾苏轼前于英宗治平三年丁父忧,扶丧归蜀时,沿途妄冒差借兵卒,并于所乘舟中,贩运私盐、苏木和瓷器。这件劾案,诏下江淮发运湖北运使逮捕当时的篙工水师,严切查问,又分文六路,按问水行陆行所历州县,令向苏轼曾经差借的兵夫舵工侦讯,又查知时任天章阁待制的李师中,其时,曾与苏轼遇于中途,就要他出来作供伪证,故意将这案子,闹得雷厉风行。
师中,字诚之,治平中自广南还京,他曾在史馆与苏轼共事。苏轼扶丧返蜀,师中出守凤翔,道出江陵,曾相邂逅。师中是个光明磊落的气节之士,岂肯为人做伪证。而各地方查问的结果,贩货的事根本子虚乌有,而所谓冒借兵卒一节,只是有几个眉州派出来迎接新太守的兵夫,因便送苏轼至京而已,并无冒差事实。穷治年余,毫无所得。
当景温劾苏案付查之初,声势严厉,似有将兴大狱的模样。范镇上疏为苏轼辩诬,他说:“苏轼于治平中丧父,韩琦赠银三百两,欧阳修赠二百两,轼皆辞谢不受,而现在言官劾他舟中夹带私盐贩卖,能得多少?岂有不受赠银而冒险私贩,博取蝇头小利之理。”24
其时,司马光为乞外放,入对垂拱殿,神宗问曰:“王安石素与卿善,何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