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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48)

作者:李一冰

御史陈荐继起奏劾李定前为泾县主簿时,闻母仇氏死,匿不服丧。诏下淮浙转运使问状,还奏:“李定以父年老,求归侍养,不云持所生母服。”定自信:“实不知为仇所生,故疑不敢服。”盖其生母早为其父所出而改嫁。

宰相曾公亮请饬追服,安石力主不必,且罢陈荐的御史职,改官李定为崇政殿说书,而御史林旦、薛昌朝、范育复言:“李定不孝之人,不宜居劝讲之地。”并且辞侵安石。李定不能自安,求解职,乃以为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吏房公事。26

李定不服出母之丧,到底不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而全台总攻,满朝讹议者,不过是借李定以反对王安石而已。

恰巧这时候,长安大尹钱明逸奏报:有个从前做过知广德军的朱寿昌,扬州天长人,生七岁,其父朱巽为长安太守时,出其所生母刘氏另嫁,母子不相闻问者五十年,寿昌宦游四方,多方寻母不得。熙宁三年,与家人诀别,弃官入秦,断荤茹素,刺血写经,沿途散布,祈有遇合,行次同州,果获重逢,其时刘氏已经七十多岁了。27

神宗以为至孝,召寿昌赴阙,时适群攻李定不服母丧的热潮中,安石甚忌寿昌,但付审官院,使授河中府通判,希望他赶快走而已。

这更激起士大夫间的伦常正义之感,纷纷作诗褒扬朱寿昌的孝行,居然汇印成书。苏轼后亦作贺寿昌得母诗,曰:

嗟君七岁知念母,怜君壮大心愈苦。羡君临老得相逢,喜极无言泪如雨。…………这首诗里,通篇称扬朱寿昌的孝行,其中只有“此事今无古或闻”及“西河郡守谁复讥”两句28,被人附会为讥刺安石袒护不孝之人,因此结怨李定,导生后来的诗狱,其实非是,那是党争之祸,并非私怨。

谢景温劾奏苏轼一案,也是当时政争中的一件大事。其中,御史风闻言事,可以不负责任,而横遭诬陷的苏轼,则无反证足以自明,只好静待侦查,待到查无实据,他就乞请外调。

神宗批出:“与知州差遣。”中书认为不可,拟令通判颍州。神宗又再改批:“通判杭州。”

苏轼自签判凤翔至今,已经十年,屡经“磨勘”迁官,现为监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位仅次于侍郎,已足够知州的资格了。何况他又望重士林,名满天下,但是中书硬要压抑,神宗也只好指个东南第一大都会的美缺给他。

宋为防止地方割据,以文人出守列郡,自下湖南,复置通判,由中朝直接选派京朝官担任此职,一切公事须经通判联署,才能生效,目的在以通判牵制知州,削弱地方首长的权力,以免尾大不掉。

这个制度,却产生另一流弊,即知州与通判经常发生摩擦,如欧阳修《归田录》言:

国朝自下湖南,始置诸州通判,既非副贰,又非属官。故尝与知州争权,每云我是监郡,朝廷使我监汝,举动为其所制。太祖闻而患之,下诏书戒励,使与长吏协和,凡文书非与长吏同签书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往往与通判不和。往时有钱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尝求补外郡,人问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则可矣。”至今士人以为口实。这一两年来,朝中耆老和反对新法的朋友,一个一个地离京远去,失意京华的苏轼觉得送行者比远行人还要难堪,他对钱藻说:“子行得所愿,怆恨居者情。”送吕希道知和州说:“年年送人作太守,坐受尘土堆胸肠。……我生本是便江海,忍耻未去犹彷徨。”环顾四周,越来越觉得孤独难耐。

“交朋翩翩去略尽,惟吾与子犹彷徨。”馆阁同事秘书丞刘恕(道原),是最后一个仅留的朋友,忽然听得他已向朝廷乞准回乡省亲,行有期矣,苏轼心里更是难过。

刘恕,字道原,筠州人,家居庐山之下,为当代第一流的史学家,上下数千年间的史事,可坐而问,娓娓而谈,如数家珍。恕与安石有旧,安石执政,有意邀请刘恕到三司条例司去帮忙,恕说:“天子付公大政,正宜恢弘尧舜之道,不应以利为先。”说他自己不懂经济事务,一口回绝了。

当时王安石权倾天下,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道原不但说了,后又条陈新政之不合众心者,贻书劝请复旧,在稠人广座中,即使当着安石门生的面,也毫不为他忌讳,痛论时政得失,甚至觌面指摘安石的错误,气得安石脸色发青。后来他们就断绝了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