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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94)

作者:李一冰

董必的魔掌将及苏轼,幸而出现了一个救星。据说董必的随员中,有一潭州人彭子民,甚得董必亲信。当董必要派人过海,彻治张中案时,彭对董流着眼泪劝道:“人人家都有子孙!”4

董必醒悟过来,只派一个小使臣过海。章惇的政府有流人不许占住官屋的命令,所以小使臣就根据这道行政命令,将苏轼父子逐出官舍,尚无其他诛求。

被逐出屋后,父子二人无地可居,偃息于城南南污池侧,桄榔林下者数日。东坡偃息桄榔林中,则曰:“尚有此身,付与造物,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5其超然自得,了无愠色如此。

后来,就在那儿买了一块空地,自己造屋。

朋友中特别是黎子云和符林两家子弟十余人,都来帮他运甓畚土;王介石更出全力相助。《与郑靖老书》说:“起屋一行,介石躬其劳辱,甚于家隶,然无丝发之求也。”

军使张中来观,也卷起袖子来帮做畚锸的工作。次月(五月),坐落城南的一栋简单的住屋就造好了。五间平房,一个龟头。苏轼名之曰“桄榔庵”,摘叶书铭,以记其处。

《与郑靖老书》述造屋事曰:

初赁官屋数间居之,既不可住,又不欲与官员相交涉。近买地起屋五间、一龟头,在南污池之侧,茂木之下,亦萧然可以杜门面壁少休也。但劳费窘迫耳。又《与程儒(天侔子)书》云:

赖十数学生助工作,躬泥水之役。愧之,不可言也。搬进新屋去后,家用器物皆无,邻里黎、符两家都从自己家中用的分点出来送给他们。苏轼《和陶和刘柴桑》诗说:

万劫互起灭,百年一踟躇。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苏轼这一席之庐,据他与程秀才书简说:

新居在军城南,极湫隘,粗有竹树,烟雨濛晦,真蜑坞獠洞也。新居墙之东北,有一树老楮,枝叶旺长,遮挡眼界。苏轼有意将它伐去,细思“孤根信微陋,生理有倚伏”(诗:《宥老楮》),终于不忍砍此大自然中的同一生物。

住定后,又雇了三个蓬头的当地人,整治出一个菜园来,自己种些韮菜、黄菘;西边掘个粪坑,储积水肥;东边开个水源,用以浇菜。苏轼说:“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亲手种出来的东西,总是好吃的。不过,自种蔬菜,眼看它慢慢长大起来,“未忍便烹煮,绕观日百回”,又舍不得割来吃了。(《和陶西田获旱稻》及《和陶下潠田舍获》诗)

七月,苏轼才知道老弟再徙循州的消息。循距惠州七百里,荒僻寥落,言语不通,饮食无有,而且从惠州到龙川的那条水路非常狭隘,艰涩难行。这条路,苏迈、苏过都曾走过,所以苏轼立刻设法通知苏迈,令苏辙一家路过惠州时,挽留他家眷口就在白鹤山庄住下,一切有迈可以照顾。

苏辙于六月间自海康启程,冒大暑水陆行数百里,困惫不堪,就接受老兄的安排,将家眷留在惠州,独携幼子苏远,葛衫布被,乘一叶小舟,秋八月到了循州贬所,住于龙川城东之圣寿僧舍。

也许由于新来乍到,找不到信使之便,直到九月十五,苏轼还得不到老弟一点讯息,心里忧虑不堪,只好端策问卦,用揲蓍古法,卜得“遇涣之内”:三爻初六变为中孚,兑上巽下,信发于中,谓之中孚;中孚之九二变为益,震下巽上,损上益下,故谓之益;益之六三变为家人,离下巽上,正一家而天下定。中孚有至诚之意;益卦虽是风雷动象,示播迁不宁,但有增足之益;家人卦有天伦安和之意。苏轼取文辞为断,自信对于此卦,研考精详,决不会错,心里大为安定。6

但是,朝中大局如此,兄弟两人,各困一隅,杀机四伏,皆是听凭宰割的命运,岂是经历一场播迁就能安然无事的?苏轼“粗闻新政”,不能不心如挂钩之鱼,惶恐不安。九月底,往游天庆观,谒拜北极真圣,祈神指示余生的吉凶祸福,求了一支签,签词曰:

道以信为合,法以智为先。三者不相离,寿命已得延。苏轼细绎签词的意思,“悚然若有所得”7。

苏轼这时候的惶恐,并非无端而至。因为蹇序辰等编纂的有关元祐朝臣的章奏文书,经过搜集和悬赏征求,甚少遗漏,共成一百四十三帙;形式上呈经皇帝过目后,他们正在一篇一篇地审阅,凡是涉及更改熙丰法制或文字可以罗织者,立即加以惩处,因此得罪的人,已有数千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