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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92)

作者:李一冰

东坡先生卜居南山之下,服食器用,称家之有无。水陆之味,贫不能致,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酰酱,而有自然之味,盖易得而可常享。赋辞中说“无刍豢以适口,荷邻蔬之见分”,也是事实。《冷斋夜话》作者说:“余游儋耳,及见黎民表为予言:东坡无日不相从乞园蔬。”别时写与一诗,还跋曰:“临行写此诗以折菜钱。”2

菜羹吃厌了,苏过想出新办法来,用山芋做羹,冠以美名曰“玉糁羹”。老父吃了,拍案叫绝道:“色香味皆绝,天上酥酏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诗曰:

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我想,读者决不会被此老骗过,只是山芋一项材料,即使易牙复生,也做不出什么美食来的,只是其中有儿子奉事的一片孝心,才是人间的至味。

苏轼在海南所遭遇的困苦,还不止此。

元符二年(1099)四月,岛上大旱成灾,米价暴涨,眼看将有绝粮之忧。苏轼束手无策,想到道家的辟谷法中,有一种简单易行的龟息法,就是模仿龟的呼吸,每日凌晨,引吭东望,吞吸初日的阳光,与口水一同咽下,据说非但可以不饥,还能身轻力壮。他写下这个方法,决心与儿子一同练习,准备抵抗饥饿。

饮食是人的基本欲望,这欲望不能满足时,很自然地常会怀想过去的享用。苏轼饱食芋蔬之余,作《老饕赋》,赋中历数美食,如言:“……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从这些叙述,苏轼之精于食道,虽称为美食家也,当之无愧,而他现在只是“画饼充饥”。

食物之美,不一定与贵贱关联。他与一洺州人谈“吃”,对于盐水渍蚕蛹那种平民化的小食,也说“余久居南荒,每念此味”而不可得。(《五君子说》)

张中来后,经他介绍,苏轼才认识了几个土著朋友,才有几家熟人,可以串串门子,歇歇脚。

一是住在县城东南的黎子云,他家居临大池,水木幽茂,惜乎太穷,房屋已甚破败。坐中几个人创议,大家捐点钱来修造一下,平常就可来此聚会。深苦寂寞的苏轼,自然赞成,也捐了钱,名之曰“载酒堂”。

还有一个是住在城南的老秀才——符林,苏轼称之为“儋人之安贫守静者”。绍圣五年上巳节,海南风俗于是日上坟,苏轼携酒往访符家,符家的子弟都出去了,只有老符在看家,他们两人便倾壶痛饮起来,一直喝到醉了。苏轼作诗,非常感慨:

老鸦衔肉纸飞灰,万里家山安在哉!苍耳林中太白过,鹿门山下德公回。管宁投老终归去,王式当年本不来。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当地的熟人,逐渐多起来了,苏轼也逐渐恢复了城乡各处随意漫游的老习惯。他可以跑进一座寺院,清坐终日,“闲看树转午,坐到钟鸣昏”,目的是要“敛收平生心,耿耿聊自温”(诗:《入寺》)。游城北谢氏废园,则又兴起“谢家堂前燕,对语悲宿昔”的兴废存亡之感。

苏轼在城乡随处乱跑,像这种落后地区,除出城中有一两条大街外,他处都无一定的道路,所以他常常会迷路,甚至回不得家,则以牛矢、牛栏等,来做认路的指标。黎人家的儿童,没有玩具,口吹葱叶为戏。他也认识了当地如春梦婆这样可爱的人物——苏轼曾负一大瓢,行歌田间,遇一老妇,年已七十,对轼言道:“内翰昔日富贵,一场春梦。”轼认为她说得很对,乡人从此就叫这老媪为春梦婆。3

苏轼在漫步中,作《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此诗最富儋耳风光,也是他与土著交往情趣的写实: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符老风情奈老何,朱颜减尽鬓丝多。投梭每困东邻女,换扇惟逢春梦婆。三 房屋风波

苏轼等过岭诸人的祸患,似乎还未“到此止步”。

继公开谪责之后,章惇辈“必欲置之死地”的魔掌,就偷偷伸出来了。

绍圣五年二月,章惇、蔡京议派吕升卿、董必察访岭南。这升卿是吕惠卿之弟,他家兄弟与苏氏昆仲有刻骨深仇,一旦落入其手,岂有生理?董必本为荆湖南路常平,在衡州按查孔平仲,连毙三命,更是著名的刽子手。章惇起用吕、董二人按察两广,意欲尽杀流人,则已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