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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84)

作者:李一冰

这屋子从上年(绍圣三年)三月买地、设计构造起算,到本年三月迁入居住,足足费了一年时间,才告落成。其间苏过亲往河源督工斫木(那个时代,似乎还没有木行这个专业,买木料须往林坂现斫),而苏轼则日日上山,监工筑造,一砖一瓦,一花一木,尽是辛苦。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巢,老人在新居前后徘徊观瞻,心里非常高兴,三月二十九日,作诗记事道:

南岭过云开紫翠,北江飞雨送凄凉。酒醒梦回春尽日,闭门隐几坐烧香。门外橘花犹的皪,墙头荔子已斓斑。树暗草深人静处,卷帘欹枕卧看山。作过这诗后数日,苏轼被流放海南的大灾祸,就晴天霹雳似的突然爆发了。

他在这倾囊营造的白鹤峰新居里,住了不过两个月,就须仓皇地抛撇,除出梦中,不再重见。

陶渊明别无所嗜,就是欢喜喝点酒,他做彭泽令,令公田全都种秫,他说:“吾常得醉于酒,足矣。”他的夫人认为人总不能光喝酒,不吃饭,坚决反对。于是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秔。渊明在《自叙》一文中说:“公田之秫,足以为酒,故便求之,犹望一稔而逝。”不料他这县官从仲秋做到冬天,在官只有八十天,即自辞去。洪迈在其《容斋随笔》里,代他抱屈:“所谓秫秔,未尝颗粒到口。”苏轼起造白鹤峰新居,与陶渊明的种秫一样,也只住了两个多月。

苏轼是个怀乡病很重的人,从十年前起,“乡思”在他所作的诗文书简中,随时流露;但至身陷儋耳之日,他已不敢再存这样奢侈的愿望,只盼有一日能够重返白鹤新居,已是脱水火而登衽席的天惠。他在海南,就曾梦归白鹤山居,醒后,作《和陶还旧居诗》,但就只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也达不到:

痿人常念起,夫我岂忘归。不敢梦故山,恐兴坟墓悲。生世本暂寓,此身念念非。鹅城(惠州)亦何有,偶拾鹤毳遗。穷鱼守故沼,聚沫犹相依。大儿当门户,时节供丁推。梦与邻翁言,悯默怜我衰。往来付造物,未用相招麾。十 又贬海外

哲宗赵煦,并不是个颟顸的人主,吃亏的只是年纪太轻。因为年轻,意气用事。多年来,心里抱怨宣仁太皇太后没有看重他皇帝这个地位,更痛恨元祐一朝所有宣仁起用的宰执大臣,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旦亲政,反元祐的绍述政策,就是从这个“意气用事”的基础上,产生出来的。

年纪太轻的第二个毛病是经验不足,见虑未定,缺乏成熟的理知能力来识别忠奸邪正,辨释治道之宜,只好听凭感情驱使,被小人所煽惑愚弄而不自知。吕大防、范纯仁等之贬窜岭外,出于左司谏张商英的一份肆无忌惮的奏言,奏文中竟说:“愿陛下无忘元祐时,章惇无忘汝州时,安焘无忘许昌时,李清臣、曾布无忘河阳时。”以皇帝与先朝放臣等量齐观,一例仇恨,以邦国大事为报仇复恨之具,真是成何体统!但是,年轻的皇帝竟然被他这番话激怒起来,发生一连串的远谪重惩。

哲宗在私德上,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缺点在于好色。当他还只十四岁时,外间谣传,宫中在物色乳媪。禁中能够生子的男人,除他之外,没有别人,所以范祖禹上疏皇帝,力劝修身进德,一面又疏请太后,注意保护上躬。刘安世疏言,更为强硬:“尚未纳后,浸近女宠,此声流播,实损圣德。”当时,宣仁太皇太后当朝虽说“并无其事”,而事后知是皇帝宠幸的刘婕妤所为。

宋太祖定下的制度,大权集于君主,所以小人一定要挟持得住皇帝,才能潜移政权,为所欲为。章惇等先要煽动青年皇帝的怒火,然后才能将元祐群臣一网打尽。挟持皇帝这项工作,必须宫内宫外勾结进行,所以章惇、邢恕、董敦逸等人先与宦官郝随及刘友端勾结,由太监郝、刘牵线,与帝所宠爱的刘婕妤搭上关系,内外一体,将这少不更事的皇帝紧紧抓在手里。第一步放逐工作,做成功了,现在只差“斩草除根”,犹待努力。

不但如此,史言章惇竟还导帝出宫微行。所谓微行者,引导皇帝出游,尝试民间的声色游乐。果然如此,则眷恋京师名伎李师师的其弟徽宗,也不过步武乃兄后尘。所异者,李师师艳名较盛而已。

刘婕妤之勾结章惇,是为了想当皇后,但顾忌朝议沮格;而章惇则需要禁中这个有力的帮手,包围皇帝。而且,凡是小人,心计必深,皇后孟氏是宣仁太后选择调教的人,万一将来她有预政之时,则元祐未必不复。譬如刈草,宫中隐伏着这株元祐的根,也必须同时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