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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83)

作者:李一冰

我视此邦,如洙如沂。邦人劝我,老矣安归。自我幽独,倚门或挥。岂无亲友,云散莫追。苏轼《和陶贫士七首》诗引说:“余迁惠州一年,衣食渐窘,重九伊迩,樽俎萧然,乃和渊明《贫士》七篇,以寄许下、高安、宜兴诸子侄,并令过同作。”34其实这时候,虽说贫穷,还不算真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作《和陶乞食诗》时,还说:“幸有余薪米,养此老不才。”但到白鹤新居将要完工,他那一点微薄的积蓄,却已真个用光,到了囊空如洗的地步了。苏轼用钱,向来撒泼,起先一副热心,做慈善事业,毫不顾虑自己。如《寄罗浮重辩书》说:

近日营一居止,苟完而已。……久忝侍从,囊中薄有余赀,深恐书生薄福,难蓄此物。到此已来,收葬暴骨,助修两桥,施药造屋,务散此物,以消尘障。今则索然,仅存朝暮,渐觉此身轻安矣。时间过得快,钱花得更快,一旦生活问题逼来时,苏轼只得动脑筋到他那宁远军节度副使的俸料,欲将政府发给的折支券请领实物,然后变卖。责官俸料,本来不多,经过衙门克扣,市场折价,大概只能换到三成的钱,而且申请了十八个月,还拿不到手。苏轼没办法,写信托广守王古帮忙,书言:“某为起宅子,用六七百千,囊为一空,旦夕之忧也。有一折支券,在市舶许节推处托勘请。自前年五月请,不得,至今云:未有折支物。此在漕司一指挥尔,告为一言于志康也。”志康,孙勰字,是苏轼老友孙介夫之子,也是他省试的门生。

苏轼的经济情况,非到实在窘迫万分时,他不会在意这点责官俸料的折支券。然而到他在意时,却领不到货,变不了钱。

得到消息,苏迈已带了自己和小弟过的家眷,到了虔州,预备从虔州换乘小船,由龙南江到方口出陆,至循州溯流而来惠州,苏轼派过前往虔州迎接。

至是(绍圣四年二月,1097),白鹤峰新居,指日可以落成了。这座山居,虽然限于经济能力,不能算是很好的建筑,但其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是苏轼自己设计经营的,也着实不同凡俗。

从白鹤峰下,历级而上,门下有亲种的两株柑橘,此时花犹盛开,屋内所种古荔,绿叶铺满墙头。穿过前庑三间平房,则是一大院落,花木交错,清芬扑鼻。径升石阶,就是“德有邻堂”,这是正厅,它的特点是特别宽阔和高敞,所以惠州新守方子容参观过后,作诗赞美说:“遥瞻广厦惊凡目,自是中台运巧心。”

左边是一组列的居室,绕以竹篱,以分内外,篱间杂栽花草,颇饶幽趣。右侧为“思无邪斋”,是苏轼的书房。书房的一头,开一大窗,则江山数百里间的景色,朝云夕霭,水光岚翠,都纷纷延入屋中,成为与书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书斋后面,有道后门,开门就是两家贴邻——酿酒的林行婆和老秀才翟逢亨家。

绍圣四年二月十四日,老人先自嘉祐寺迁入白鹤峰新居,等待子媳孙儿的到来。陶渊明《时运》诗:“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老人环顾新居,觉得此言似乎为他今日所发,心里很高兴:“长子迈与余别三年矣,挈携诸孙,万里远至,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拈笔和陶《时运》四首,录一:

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翦?垂髫,覆此匏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余。闰二月初,苏迈、苏过带领两房家小,到了惠州。苏迈的大儿子箪(楚老),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了;次子符(仲虎),就是苏轼所谓“梦中时见作诗孙”的孙儿,已十七八岁;还有过的夫人和长子籥都一起来了。白鹤峰上,笑语盈室,一倏时热闹非凡。患难虽然未尽,而家人得以重聚,竟然觉得过往三年,真如一梦。老人久已想望的“明年更有味,怀抱带诸孙”的情味,忽然实现,怎不大为欢畅!

只是苏迈本来已授仁化令,现在却发生了变故。因为仁化辖属韶州,而韶州与惠州为邻,现行朝廷新制,责官的亲属,不得在责地的邻邑做官,苏迈尚未到任,即已罢去。苏轼与博罗县令林抃(天和)书曰:

示谕幼累已到,诚流寓中一喜事。然老稚纷纷,口众食贫,向之孤寂,未必不佳也,可以一笑。又稍后致王古(敏仲)书,则曰:

自幼累到后,诸孙患病,纷纷少暇,不若向时之阒然也。小儿授仁化,又碍新制不得赴,盖惠、韶亦邻州也。食口艰多,不知所为计。……因为“罪在不赦”,所以悉索敝赋,在白鹤峰头营造一间风雨茅庐,儿媳孙子都来了,一时平添几多食口,纵使手头非常拮据,不知为计,但是想到一室春温、笑语充盈的生活,对于孤独的老人来说,精神上的欢快,几将是无可比拟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