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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81)

作者:李一冰

教我同光尘,月固不胜烛。霜飙散氛祲,廓然似朝旭。人须不肯苟同于人,才有独立不屈、完整的人格气象,这一点他和陶潜没有两样。

唯有在评论历史人事上,陶与苏的观念,便不大相同了。此因两人训练不同,出处相异:陶只是个纯粹的田园中人;而苏不然,无论怎样,他总是一个曾经参与过现实政治的人,凡事看得较远较大,论史的见解,就不一样了。如渊明咏荆轲,逞其爱好豪侠的性情,通篇都是赞叹,结语说:“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而苏轼则认为秦始皇积恶如山,杀父囚母,不容于天,一定会自取灭亡的;燕太子不能忍耐,将国运轻托有勇无谋的狂生,认为“荆轲不足说,田子老可惊。燕赵多奇士,惜哉亦虚名”。

苏轼在惠州两年间,作和陶诗几达百首。关心他的黄庭坚,虽然远在黔南,听到这个消息,作偈子说:

子瞻谪海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渊明千载人,子瞻百世士。出处固不同,风味亦相似。29绍圣四年(1097)冬,苏轼已谪海南,特自检点从扬州《和陶饮酒二十首》起,连同惠州和作,共得一百零九首,编集全稿,寄与在雷州的苏辙,要他作一篇集“引”(序),附书说:

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其为我志之。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苏轼此书,已将他细和陶诗的本末因缘,说得明明白白,所以苏辙撰“引”,将全部原文引入。

苏辙接到这部稿本,当即于同年十二月十九日(恰巧是苏轼六十二岁的生日)于海康城南之东斋客寓,写了《子瞻和陶渊明诗引》: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日啖薯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是,亦皆罢去。犹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是时,辙亦迁海康,书来告曰:(前揭原书全文)……引用苏轼原函之下,苏辙本来写的是:“嗟夫渊明,隐居以求志,咏歌以忘老,诚古之达者,而才实拙。若夫子瞻,仕至从官,出长八州,事业见于当世,其刚信矣,而岂渊明之拙者。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古之君子,其取于人则然。”苏辙所写的这段话,殊与苏轼的意思不合。苏辙不深了解渊明,所以会说他“才拙”。其实,渊明之拙,正是古今来学陶者所不能至的天分与机趣。至于文中再提到“仕至从官,出长八州”,正是乃兄今日极不愿说之事。所以苏轼提起笔来,将他改了。30续曰:

嗟乎渊明,不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儿。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以陷于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虽然,子瞻之仕,其出入进退,犹可考也。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也。此下,仍接苏辙原作:

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子瞻尝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然自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诗比于李太白、杜子美有余,遂与渊明比。辙虽驰骤从之,而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亦一二焉。绍圣丁丑(四年)十二月十九日海康城南东斋引。苏轼和陶这个工作,并不到此为止。自绍圣四年(1097)至元符三年(1100),四年之间,不断续写,真正做到“尽和其诗乃已”。

九 白鹤峰新居

苏轼流寓惠州,上无盖顶之茅,下无立锥之地,幸叼程之才的面子,再度迁入合江楼,但楼在三司行衙内,决非外人所能久居。

绍圣三年(1096)正月,程之才将被朝廷召还,则合江楼就寄住不下去了;何况苏迈方在活动指派粤中的差遣,假使事情成功,儿孙皆至,合江楼也住不够。自朝廷公开诏告“元祐臣僚,一律不赦”以来,苏轼已经断了北归的希望,决心就在惠州落籍,又岂可不弄个房子,以蔽风雨。所以,致程之才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