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日常生活中,有两项经年不倦的癖好:一是合药,二是酿酒。
苏轼之好弄医药,由来已久。仁宗朝,朝廷编行《惠民济众方》,启发了他的兴趣。在黄州,结交了医学造诣很深的聋医庞安常,曾经认真下过研究的功夫。在杭州任上时,适因灾后流行时疫,他创设病坊,合药(圣散子)施众,活人无算。这时候,他热心道家的学术,又进一步研读孙思邈的《千金方》,颇有心得。
中医与西医不同,凭借经验为主,现代人称为经验医学。苏轼非常热心于收集验方,同时推五行运行之理,研究治病用药的基本。如《与庞安常书》一则,可以作他们之间研究讨论的例子。
端居静念,思五脏皆止一,而肾独有二,盖万物之所终始,生之所出,死之所入,故也。《太玄》:罔、直、蒙、酋、冥。罔为冬,直为春,蒙为夏,酋为秋,冥复为冬,则此理也。人之四肢九窍,凡两者,皆水属也。两肾、两足、两外肾、两手、两目、两鼻,皆水之升降出入也。手足外肾,旧说固与肾相表里;而鼻与目,皆古未之言也,岂亦有之,而仆观书少,不见耶?……古人作明目方,皆先养肾水,而以心火暖之,以脾固之。脾气盛,则水不下泄;心气下,则水上行,水不下泄而上行,目安得不明哉!孙思邈用磁石为主,而以朱砂、神曲佐之,岂此理也夫?安常博极群书,而善穷物理,当为仆思之,是否?一报。苏轼论肝,则曰:“凡人,夜则血归于肝,肝为宿血之脏。过三更不睡,则朝旦面色黄燥,意思荒浪,良以血不得归故也。”(《与徐十二书》)论脾,则曰:“脾能母养余藏,故养生家谓之黄婆。司马子微著《天隐子》,独教人存黄气,入泥丸,能致长生。……脾胃固宁,百疾不生。”(《与孙运勾书》)
因为汉医是经验医药,缺乏实证性的理论根据,所以它的内容就不免糅杂。如上列苏轼所论的证例,显然受着非常浓厚的道家学说的影响。道家的研究,目的以养生为主,从养生的方法研究出治安方剂。
苏轼出方用药,反复叮咛,非常仔细,与道书之时涉玄秘者不同。如循守周彦质(文之),患足疾,苏轼有书介绍方药,则曰:
累日欲上谒,竟未暇。辱教,承足疾未平,不胜驰系。足疾惟葳灵仙、牛膝二味为末,蜜丸,空心服,必效之药也。但葳灵仙难得真者,俗医所用,多藁本之细者尔。其验以味极苦,而色紫黑,如胡黄连状,且脆而不韧,折之,有细尘起,向明示之,断处有黑白晕,俗谓之有鸲鹆眼。此数者备,然后为真,服之有奇验。肿痛拘挛皆可已,久乃有走及奔马之效。二物当等分,或视脏气虚实,酌饮牛膝,酒及热水皆可下,独忌茶耳,犯之,不复有效。若常服此,即每岁收欀皂荚芽之极嫩者,如造草茶法,贮之,以代茗饮。此效屡尝目击,知君疾苦,故详以奉白。落后的惠州,生活上最严重的缺乏,是病无医药;而且又因风土之恶,瘴毒是普遍的地方病。所以,苏轼到达惠州后不久,立即搜购药材,合药施舍,如与南华寺重辩长老书说:“到此已来施药。”遇有惠州买不到的药材,他便远向广州托购,一次买黑豆做豉,就要三石,可见瘴疾流行之广,而他所施舍的范围也真不小。与王敏仲(古)书:
治瘴止用姜、葱、豉三物,浓煮呷,无不效者。而土人不做豉;又此州无黑豆。闻五羊颇有,乞为致三石,得做豉散饮疾者,不罪,不罪。不但如此,苏轼后在白鹤峰上造了住宅,便在屋后小圃,自己种植药草,有安神开心的人参、明目乌发的枸杞、清火的甘菊、解毒御瘴的薏苡,以及有返老还童之效的地黄,配以阿胶、崖蜜、山姜,合溶为饧。虽然都是老人常用的保健药物,总也不是单为个人所需,就要种植这么多。19
苏轼在惠州,忙着营义冢、修桥梁、施药等等,件件都要花钱,到后来不得不为自己起造一个住宅时,他仅有一点微薄的积蓄,也就完全用空了。囊空如洗,人不堪忧,他却认为从此一身轻安了。
习医施药,皆是出于利人济世的天性,这且不说,而苏轼另有一项长久的嗜好,则为酿酒。如在黄州自酿蜜酒,在定州做中山松醪。虽然酿造的技术,似乎并不十分高明,但他却做得兴头十足,每做一个品目的酒,题诗作赋,颇自吹诩。
岭南多瘴疠,应当常常饮酒,用以御瘴。何况该地不比中原,尚无禁酒的法条,可以自由酿造。据苏轼自己说,他遇到一个隐者,传授桂酒方,用桂花酿造成酒,盎然玉色,香味超然,认为这是“仙方”,非人间之物。酿成试饮,不禁欣然言道:“酒,天禄也……吾得此,岂非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