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说,他将此方刻石藏于罗浮铁桥下,以待后之“忘世求道者”再来发现。作《桂酒颂》,又作《新酿桂酒》诗,则又不免感叹:“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但据叶梦得说,他问过苏迈、苏过,这桂酒到底如何?答曰:“亦只一试而止,大抵气味似屠苏酒。”两人说到这个,亦自抚掌大笑。20
罗浮道士邓守安又传他一个“真一酒”方,用白面、糯米、清水各三分之一酿造。苏轼说:“酒味绝似王驸马家的碧玉香。”又说:“真一色味,颇类予在黄州所酿蜜酒。”材料如此贫薄,真一恐怕也就不会真是美酒,只是代表主人淡泊的享用而已。倒是集存《记授真一酒法》这篇短文,则是真美:
予在白鹤峰新居,邓道士忽叩门。时已三鼓,月色如霜,有衣桄榔叶,手携斗酒,丰神英发如吕洞宾者,曰:“子尝真一酒乎?”就坐,各饮数杯,击节高歌。合江楼下,风振水涌,大鱼皆出。袖出一书授予,乃真一法及修养九事,末云:“九霞仙人李靖书。”既别,恍然。苏轼好酒而不善饮,自言:“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而他喜欢看别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他胸中浩浩焉,落落焉,酣适甚于其客。因此他每个月用米一斛,得酒六斗,而南雄、广、惠、循、梅五太守,又常常送酒给他,所以他“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
苏轼这样勤于求药,忙于酿酒,有人问他道:“子无病而多蓄药,不饮而多酿酒,劳己以为人,何苦?”
苏轼大笑道:“病者得药,吾为之体轻;饮者困于酒,吾为之酣适。实在只是为我自己!”21
六 服食养生
绍圣二年(1095)九月,朝廷大享明堂,大赦天下。消息传到惠州,苏轼不免心动。写信托程之才探听详情:
今日伏读赦书,有责降官量移指挥。自惟无状,恐可该此恩命,庶几复得生见岭北江山矣。又书云:
赦后,痴望量移稍北,不知可望否?兄闻众议如何?有所闻,批示也。这种赦令,是国家的常制,庆典之后,不得不下。但是据有政权者又怎肯赦及已被流放的政敌,自坏长城,所以随有章惇的特奏。十一月间,惠州已闻后诏:“元祐臣僚独不赦,终身不徙。”遂再与程之才书云:
某睹近事,已绝北归之望。然中甚安之,未说妙理达观。譬如原是惠州秀才,累举不第,有何不可,知之免忧。又与广西曹子方书云:
近报有永不叙复指挥,正坐稳处,亦且任运也。譬如惠州秀才不第,亦须吃糙米饭过一生也。某惟少子随侍,余皆在宜兴,见今全是一行脚僧,但吃些酒食耳。后来,“不赦”发生了一个例外。那是韩维,原谪均州,他的儿子以他的父亲于执政日与司马光议论不合为理由,请求免行,朝廷准了。王巩认为苏轼所坐撰吕惠卿责词等,元祐间皆有辩雪底案,现在应可再行“申理”,来书劝苏轼一试。苏轼复信说:“所云作书自辩者,亦未敢便尔。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绍圣二年仲秋,广惠间飓风成灾,公私房屋倒塌者二千余间,大树都连根拔起,乾明寺于四百年前从天竺国移植过来的菩提树也吹倒了。这是生长中原内陆的人所从未经验过的天变。惊惶稍定,轼命苏过作《飓风赋》,苏过描写风势最盛时,则曰:“……排户破牖,殒瓦擗屋。礌击巨石,揉拔乔木。势翻渤澥,响振坤轴。疑屏翳之赫怒,执阳侯而将戮。鼓千尺之清澜,翻百仞之陵谷。吞泥沙于一卷,落崩崖于再触。列万马而并骛,溃千车而争逐。……予亦为之股栗毛耸,索气侧足。夜拊榻而九徙,昼命龟而三卜。盖三日而后息也。”
苏轼称赞稚子“笔势仿佛离骚经”,确非过誉。
飓风灾后,又发大水。合江楼下,有茅棚破屋七八间,横斜砌下,大水一来,居民奔避不暇。苏轼“题合江楼”一条说:“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看似指说败屋居民的狼狈,其实是人情势利,在别人屋檐下的寓客,住不安稳的苦语。
这年秋天,苏轼痔疮旧疾,忽又发作,痛苦不堪。惠州既无医药,苏轼只好用控制饮食的方法来抵抗疾患,所作《药诵》说:
……吾始得罪迁岭表,不自意全。既逾年,无后命,知不死矣。既旧苦痔,至是大作,呻吟几百日,地无医药,有亦不效。道士教吾去滋味,绝薰血,以清净胜之。痔有虫,馆于吾后,滋味薰血,既以自养,亦以养虫。自今日以往,旦夕食淡面四两,犹复念食,则以胡麻茯苓麨足之。饮食之外,不啖一物。主人枯槁,则客自弃去。尚恐习性易流,故取中散真人之言,对病为药,使人诵之。……改变饮食习惯,是一项非常痛苦的功夫。苏轼为抵制这二十年来发作时的旧疾,下定决心,禁制得非常彻底。不但断酒肉,断盐酪酱菜,凡有滋味的食物皆所禁断;又断粳米饭,每日只吃没盐没酱的淡面一味。真个饿不过时,才吃些胡麻茯苓麨,填填肚子,又行“少气术”作为辅助。这样做了一两个月,病势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