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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65)

作者:李一冰

降授知随州的吕大防行秘书监,分司南京,郢州居住;降授知黄州的刘挚,试光禄卿,分司南京,蕲州居住;降授知袁州的苏辙,试少府监,分司南京,筠州居住。在苏轼到达惠州之前,辙已回到元丰年间曾监酒税的江西高安去了。

章惇与苏轼之间,为何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文献无征,不甚明白。

哲宗绍述熙丰新政的这个时代,刚一揭幕,那些见风转舵的言官们,放下在京朝的执政大臣不论,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即是远在定州的苏轼,这情形甚不可解,有人解释为:其时哲宗已有召章惇为相之意,朝中做官的,都想拿打垮苏轼来作晋见新相的见面礼。果然如此,则章惇对苏轼“欲得之而甘心”的毒念,在当时的官僚社会里,必是尽人皆知的常识了。

苏轼被责知英州为闰四月初三,后二十余日,章惇才到京任职。他一登上相位,果有重议苏轼讪谤罪责之论,续有责授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的后命,则章惇对苏轼的恶意,果是事实。

苏轼与章惇交识甚早,同游仙游潭时,苏轼不敢走两谷间的独木桥,章惇平步而过,毫不畏惧。苏轼说笑道:“子厚他日必能杀人。”

元祐初,同在京师,又一类似的故事:

章子厚与苏子瞻少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卧,适子瞻自外来,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的家事。”12当时戏言,殊不知章惇今日,所要谋反的,所要杀的,却是苏轼。

有人说熙宁八年(1075),章惇知湖州,苏作《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诗,有“方丈仙人”一联,使章惇疑在讥嘲他的出身,因此结怨。

这话有个故事的背景:章惇的父亲章俞,少年时,行为很不检点,与他早寡的岳母杨氏私通,生了章惇。原想将这私生儿溺毙算了,幸得杨氏之母不忍,劝她留了一手,用一大盒,将这新生儿缄封在内,送与章俞。

章俞推算这孩子的五行(八字)很好,断定将来可以光大门楣,所以雇用乳母,将他养大了。后来登第做官,与苏轼相交,苏作《送章七出守湖州》诗,首联:“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章惇疑心是在嘲笑他这不大体面的出身,因此怀恨在心。至绍圣开元,得相天下,遂逼令苏轼渡海,意在报复云云。13此说流传甚广,人云亦云,其实不确。

章惇出知湖州后五年,苏轼因诗狱一案,被谪黄州。那时候,忧谗畏讥,非至亲知交,不敢以文字与人,独与章子厚书,坦述自己和弟辙经济窘迫的情况,娓娓详道黄州的生活;可见他们之间的交情依然深切。宰相王珪在神宗面前谗害苏轼,章惇代抱不平,苏轼贻书有“子厚平居遗我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救恤之”的话,两人交谊何尝有所芥蒂?

元祐初,章惇知枢密院事,与司马光时时发生摩擦,司马不堪虐侮,幸赖苏轼居中调护和疏通,才得稍解。

这许多事实,皆足证明章惇于元祐元年春出知汶州,退出中枢政府之前,与苏轼的交谊还是非常完满的,并无嫌怨。可是,章惇这次离京以后,惇轼之间,确也再无往来形迹。

当然,元祐时期,苏章二人的政治立场不同,内外有别,使他们疏远了,这是非常自然的情势,不足以发生深仇大恨。所以,章惇相天下,首欲除掉并不在朝的苏轼,后又千方百计,非欲置之死地不可,恐怕私怨的成分不大,而是政治夺权的情势下,严重的猜疑所造成的祸患。

问题的症结,恐怕还是在于苏轼与哲宗的关系。

哲宗皇帝生性仁厚,少时有“不践蝼蚁”的美德,所以绝对不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帝王,只因年少识浅,感情冲动,心理不太正常,便被小人利用而已。

哲宗的仁厚,从下面的事例可以看得出来。苏辙当廷顶撞,皇帝已经盛怒;但于出知汝州,侍御史虞策以为罪重责轻,乞加远戍时,哲宗便说:“已谪矣,可止也。”吕大防既谪安州,他的哥哥大忠自泾原入朝,哲宗还问:“大防安否?”而且说:“执政欲迁诸岭南,朕独令处安陆(湖北),为朕寄声问之。大防朴直,为人所卖,二三年可复见也。”

可见这青年皇帝,还算是个非常念旧的人。

哲宗之与苏轼,关系更不平常,自他十岁登位以来,苏轼即是侍从的近臣;经筵讲读,师生之间,相处融洽,又与程颐说书不同。翰林学士,职司天子的侍从兼顾问,天子任何行动,翰林学士皆预坐,几乎时时不离左右;至为翰林承旨,更独承天子的密旨,论君臣关系之近密,更无逾于此职者。任何人都会想到,哲宗对这旧臣,不会永远弃置的。即如苏轼已经出知杭州,宫中有派使者赴杭之便,哲宗还悄悄地亲自缄封一包茶叶,密赐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