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初即位,政出权臣。引轼兄弟,以为己助。自谓得计,罔有悛心。忘国大恩,敢肆怨诽。若讥朕过失,何所不容?乃代予言,诬诋圣考。乖父子之恩,害君臣之义。在于行路,犹不戴天;顾视士民,复何面目?以至交通阉寺,矜诧幸恩;市井不为,缙绅共耻。尚屈彝典,止从降黜。今言者谓其指斥宗庙,罪大罚轻。国有常刑,朕非可赦。宥尔万死,窜之远方。虽轼辩足以饰非,言足以惑众。自绝君亲,又将奚憝?保尔余息,毋重后愆。可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苏轼一行,抵达当涂县时,责授建昌军司马的告词才刚下来。在苏轼看来,一切都是任人摆布的情势,无所谓轻重好坏;英州(广东英德)、惠州(广东惠州),皆在广南,都是大庾岭外,心里毫无计较。只是万里投荒,他没有理由要拖累儿辈,事实上也无法挈带全家同去,所以坚决主张,他要独自一人前往贬所。
他的儿媳们绝对不肯让这六十老翁,在无人照顾之下,独行万里,到那完全陌生的炎荒去生活,大家环绕着他涕泣求行。最后决定,他只带幼子苏过一人同去,叫次子苏迨带领二、三两房眷口到宜兴去,跟大哥苏迈同居。是年,苏过二十三岁,已有侍父远行的能力了。
六月二十五日,苏轼在当涂旅次,亲书六篇自作的赋,赠别次子。本集《书六赋后》云:
予中子迨,本相从英州。舟行已至姑熟,而予道贬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可复以家行,独与少子过往,而使迨以家归阳羡,从长子迈居。迨好学,知为楚词,有世外奇志,故书此六赋,以赠其行。绍圣元年六月二十五日。苏轼一向保持朴素的家风,在京师时,家伎不过数人。这与当时士大夫们邸宅里檀歌不息、美女如云的豪侈风气比起来,真是十分寒碜。且自外放颍、扬以来,本来准备退休,已先陆续遣去数人。到这时候,还留在家里的,不过寥寥二三人而已。
姬妾,原是富贵荣华的附件,没有与家主共患难、同死生的义务,何况此去是南蛮瘴毒之地。所以,苏轼要“开阁放伎”,各替她们安排一个去处。
唯有朝云,她坚决不肯在这患难之中,离弃家主于不顾,尤其是王夫人已经过世了,这孤独的老翁,岂能没有一个妇人照顾他的起居饮食?所以,她热情而又果敢地表示,一定要随侍苏轼南行。
这种风义,这份热情,使苏轼大为感动。后在惠州,读《白乐天集》,想到乐天那么热爱樱桃小口的樊素,但最后,樊素还是离开了老病的乐天,远走高飞。遂作《朝云诗》一章,记其感念之情。诗前有引,曰:
世谓乐天有鬻骆马,放杨柳枝词,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梦得有诗云:“春尽絮飞留不住,随风好去落谁家。”乐天亦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因读《乐天集》,戏作此诗。朝云,姓王氏,钱唐人,尝有子曰幹儿,未期而夭云。关于白乐天的放伎卖马,是这样的:
乐天于唐大和三年(829)五十八岁时归洛阳,即纳樊素为家伎,侍乐天者凡十年。至开成四年(839)十月,老年的乐天,得了风痹症,体弱目眩,左足不支。陈寅恪论其事曰:“既然生理的不可能有伎乐,患了风痹,当然遣伎。”类推,足力不支,当然卖马。
不料樊素临别依依,辞曰:“素侍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不忍遽去,卖骆马则曰:“五年花下醉骑行,临卖回头嘶一声。项藉顾骓犹解叹,乐天别骆岂无情。”就因这骆马回嘶,樊素陈辞,使乐天终于不忍割舍,作《不能忘情吟》二百五十五言,两俱留之。
但是明年三月作《春尽日宴罢感事独吟》曰:“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樊素毕竟还是去了。
而朝云则随侍苏轼万里投荒,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生活,使苏轼对这个红粉知己,不得不心许她与结发夫妻无异。希望将来能够同向三山仙去。诗曰:
不似杨枝别乐天,却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从当涂分手,苏迨等人遂去宜兴,苏轼与儿子过、朝云并二老婢,主仆五人,径向江州(江西)进发。4
传说苏轼侍妾,除朝云外,还有一个碧桃,也于此时亲自从南康送至江西都昌县安顿。苏轼还为她留题一诗:“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原诗石刻在县治内,《都昌县志》亦载其事。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