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之曾被苏轼骂过“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因这一层私怨,这回甫从秘阁校理升任御史,他就约同全体台谏官会劾苏轼。于是,议谪苏轼知英州。只有范纯仁谏曰:
“熙宁法度,皆吕惠卿附会王安石建议,不副先帝爱民求治之意。至垂帘之际,始用言者。持行贬窜,今已八年矣。言者多当时御史,何故畏避,不即纳忠。今日乃有是奏,岂非观望耶?”
纯仁的诘斥非常尖锐,直揭小人因势利乘的丑态。奈何皇帝不听。
来之邵又说,高士敦任官成都时,有不法之事。又论苏辙谪放太近。范纯仁诘问道:
“高士敦如有犯法的事,来之邵当时为成都路监司,应该立即按发。苏辙与政多年,之邵已做御史,何不早加纠正?到现在才有此二奏,其情可知。”
皇帝心中,怀有强烈的成见,凡是不合他的成见的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范纯仁奋不顾身的谏诤,和小人对抗,亦丝毫无补于事。
至绍圣元年(1094)闰四月初三日,朝廷告下定州,苏轼坐前掌制命,语涉讥讪,落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仍然降到黄州起复时的原官——以左朝奉郎责知英州军州事。
苏轼作《进上谢表》,语极感怆,如曰:
……臣草芥贱儒,岷峨冷族,袭先人之素业,借一第以窃名。幼岁勤劳,实学圣人之大道;终身穷薄,常为天下之罪人。……恩深报蔑,每忧天地之难欺;福眇祸多,是亦古今之罕有。说到诏诰文字,他只笼统地申明一个原则,别无一字自辩:
……凡一时黜陟进退之众,皆两宫威祸赏福之公。既在代言,敢思逃责。……固当昭陈功罚,直喻正邪。岂臣愚敢有私心?盖王言不可匿旨。对于被谪英州,他的话,于非常恳切中透着十分洒脱,真是绝少得见的文字。如言:
罪虽骇于听闻,怒终归于宽宥。不独再生于东市,犹令尸禄于南州。累岁宠荣,固已太过。此时窜责,诚所宜然。瘴海炎陬,去若清凉之地;苍颜素发,谁怜衰暮之年。……一个人,面临身家性命倾危的祸患,甚少有人能不失态。即如韩文公贬潮州,谢表曰“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维天地父母,哀而怜之”;白乐天谪江州,与元稹诗又是何等凄酸。苏轼都不那样,他只坦然道:“瘴海炎陬,去若清凉之地。”也不再辩白一言,把一切罪过揽在自己肩上,一担挑回,这种临难不苟免的精神,竟与宗教上的殉道者一样伟大。
时势如此,没有人能挡得了这一股滔天的逆流。苏轼已将一片用世的热肠,勇决放下,而今而后,天悠地阔,何处不可去得。他已看透人生,不再希冀什么。
1欧阳修《六一词·木兰花令》:“西湖南北烟波阔,风里丝簧声韵咽。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 杯深不觉琉璃滑,贪看六幺花十八。明朝车马各东西,惆怅画桥风与月。”
2新堤指西湖苏公堤,旧井为杭州六井;参寥、六一均西湖智果寺及孤山泉名。
3〔宋〕赵令畤:《侯鲭录》。
4〔宋〕张邦基:《墨庄漫录》。
5〔宋〕苏轼:《东坡题跋》。
6〔宋〕赵令畤:《侯鲭录》。
7《东坡志林》“以乐害民”条。又《次韵林子中春日新堤书事见寄》诗:“……羡君湖上斋摇碧,笑我花时甑有尘。为报年来杀风景,连江梦雨不知春。”即咏此事。
8〔宋〕叶梦得:《避暑录话》。
9〔宋〕释惠洪:《冷斋夜话》。
10苏轼回溯平生往来十渡淮河,应是:一、熙宁四年辛亥赴杭州签判任;二、熙宁七年甲寅移守密州;三、元丰二年己未四月自徐州经南都赴湖州任;四、元丰二年己未八月远赴台狱;五、元丰七年甲子乞常至南都;六、元丰八年乙丑四月自南都归常;七、元丰八年九月赴登州任;八、元祐四年己巳出帅杭州;九、元祐六年辛未召还京师;十、元祐七年壬申三月自颍赴扬州任(治平三年丙午载丧归蜀,自淮溯江,不在其数)。
11胡适:《白话文学史》。
12诗目:“新渡寺席上,次赵景贶、陈履常韵,送欧阳叔弼。比来诸君唱和,叔弼但袖手旁睨而已,临别忽出一篇,颇有渊明风致,坐皆惊叹。”叔弼,欧阳斐字,时以礼部员外郎被召还京。
13〔金〕王若虚:《滹南诗话》。
14〔宋〕李廌:《师友谈记》。
15〔宋〕蔡绦:《铁围山丛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