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即位,兄轼方起自谪籍,臣亦被召。清臣时为左丞,今日反谓臣兄弟变先帝之法,是欺也。”
清臣语塞。
李清臣肆无忌惮,竟以诋毁国策的话做御试进士的策题,荒谬达于极点;不过小人之敢于如此,自然有其背景。苏辙明知皇帝心病很深,已经很容易地中了小人的蛊惑,朝局的翻覆在旦夕之间。只为仰体太皇太后的苦心孤诣,缔造元祐之治的前辈们的心血流注,在这九年间,他以一个秘书省校书郎洊升到副相的地位,因此不能不以最大的道德勇气,宁冒杀身的凶险,奋起上奏:
伏以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欲复熙宁、元丰故事之意。臣料陛下必无此心,必有人妄意陛下牵于父子之恩,不复深究是非,远虑安危,故劝陛下复行此事。此小人之爱君,取快于一时,非忠臣之爱君,以安社稷为悦者也。这篇奏文,劈头说破政治变革的症结在于小人的媒孽。接着阐述神宗在位近二十年中有利无害的“睿算”,元祐以来,上下奉行,未尝改变的事实。续言熙丰间也有措置失当的地方,这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有的事情,“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此则圣人之孝也”。他举汉武帝讨伐四夷,大兴宫室,使财政破产,赋税繁重,民不堪命,幸赖昭帝委任霍光整理财税,汉室乃定;光武显宗察察为明,迷信谶语,天下恐惧,章帝接位,代以宽仁之政,后世称焉,这是历史上以子改父的事实。继言本朝的故事:真宗迷信天书,章献后藏书梓宫,以泯其迹,仁宗嗣位,绝口不言;英宗自藩邸入继大位,为了本生父濮王尊称的问题,盈廷议论,纷纭不休,闹了几年,神宗即位,再也不谈此事。苏辙遂下结论说:
……夫以汉昭章之贤,与吾仁宗、神宗之圣,岂其薄于孝敬而轻事变易也哉,盖有不可不以庙社为重故也。是以子孙既获孝敬之实,而父祖不失圣明之称。臣愿陛下反复臣言,慎勿轻事改易,若轻变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岁不用之人,人怀私忿而以先帝为词,则大事去矣。奏入,皇帝看了,怒道:“安得以汉武比先帝!”李清臣和邓润甫又从中挑拨,皇帝心里更是不悦。
苏辙等得没有消息,再上札子,请求面论。札言:
圣意谓先帝旧政,有不合更改,固当宣谕臣等,令商议措置。今自宰臣以下,未尝略闻此言,而忽因策问宣露密旨。譬如家人,父兄欲有所为,子弟皆不与知,而与行路谋之,可乎?皇帝看了这份札子,更加愤怒。次日殿上面论,即先降谕诘责曰:“人臣言事,并无所害。但卿昨日以札子奏谓机事,不可宣于外,请秘而不出,今日乃对众陈之。且引汉武帝以上比先帝,引喻甚失当。”
哲宗亲政后,临朝的态度威重严肃,睥睨朝士,说话非常激烈,使群臣不敢仰视,无不凛惧。苏辙不知道这个引喻会有问题,所以坦然答奏:
“汉武帝,明主也。”
“卿所奏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立盐铁、榷酤、均输之法,实则止谓武帝穷兵黩武,末年下哀痛之诏,岂是明主!”
皇帝说这段话时,声色俱厉,苏辙被皇上严厉责斥得只好下殿待罪,众莫敢救。
右仆射范纯仁从容向帝解释道:
“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辙以比先帝,非谤也。陛下亲政之初,进退大臣当以礼,不可如呵斥奴仆。”
邓润甫越次进曰:“先帝法度,为司马光、苏辙坏尽。”
纯仁说:“不然,法本无弊,弊则当改。”
帝曰:“人谓秦皇汉武。”
纯仁对曰:“辙所论,事与时也,非人也。”
皇帝的火气被范纯仁这番话略略化解,天颜稍霁。
苏辙平日与范纯仁不合,至此,乃大为感服。纯仁退下殿来,苏辙举笏长揖,谢曰:“公,佛地位人也。”
归家,亟亟具奏,乞赐屏退。
诏以苏辙为端明殿学士,知汝州。中书舍人吴安诗草制,中有“文学风节,天下所闻”“原诚终是爱君,薄责尚期改过”的话,皇帝看了,非常生气,手批道:
苏辙引用汉武帝故事,比拟先帝,事体失当。所进入词语,不着事实。朕进退大臣,非率易也,盖义不得已,可止以本官知汝州。仍别撰词进入。吴安诗便因这篇诰词,被侍御史虞策、殿中御史来之邵、监察御史郭知章等指摘为“重轻止徇于私情,褒贬不归于公议”,罢起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