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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53)

作者:李一冰

军人盗用公物、公帑的,长官不敢查;军区城寨里的军眷人户,公然斫伐禁山,犁为田地,再放租给老百姓,政府不敢问;城里还有一百多家柜坊(赌场),公开招贴,兜揽军民赌博。

因为军人公然饮博,所以禁军的官校还有另一个生财之道,就是放高利贷。

如此严重的糜烂,由来已久。前任知军州的长官,因为王光祖是老将,不敢过问。但是苏轼认为既做了马步军都总管,便决然要管,查到贪污情节重大者,立即判令充军远恶地区。有个云翼指挥使孙贵,到营不过四个月,前后触犯敛财、掠夺之罪,竟达十一次之多,得赃九十八贯余文。苏轼立断逮送司理院(法院),枷项根勘(彻查)。

于是,敛掠顿绝,饮博亦止。

那些军校们在这新定帅的铁腕下,栗栗不能自安,于是有人出面来举发他的长官贪赃。苏轼说:“这种事,我自己会查办。假使准了你的告发,军队的纪律就乱了。”立即将他决配,浮动的军心渐次安定。

苏轼在定州不欲骤行峻治,只是因事行法,无所贷舍,军民自此稍知有朝廷法令,逃军和盗贼都渐渐稀少了。

军队积弊重重,犯法的人固然要严办,而那些被剥削的小兵,也必须受到照顾。苏轼派李之仪、孙敏行遍往诸营点检,但见他们的营房年久失修,早已大段损坏,不庇风雨。兵士们没有办法,只有窃占民地,自盖小屋居住。这些屋子,不但椽柱腐烂,大半无瓦,其狭小则除一床一灶之外,简直转动不得身体。宋朝准许军人携带家眷随营居住,而诸营军号中,妻子冻馁者,则十有五六。

苏轼在《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中说:“臣既目睹偷弊,理合葺治犯法之人,即须恤其有无,同其苦乐。岂可身居大厦,而使士卒终年处于偷地破屋之中,上漏下湿,不安其家。”因此,差了将官李巽、钱春卿、刘世、孙将带领工匠,遍往各营逐一检查应修之处,估计工料费用确数,请求朝廷支赐空名度牒一百七十一道,以便委由本司召人出卖,得款买建材,烧造砖瓦,雇工修盖。

军重风纪,而纪律基于阶级之分。定武军礼久废,已经到了不识上下的地步。平时没有纪律,一遇动乱,立刻都成了穿制服的强盗。苏轼决定于元祐九年春,举行检阅。

大检阅礼,一切查考旧典,遵照礼制进行。苏轼是河北西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常服坐帐中,将吏戎服奔走执事,严肃而又隆重。

不料那位一向骄横惯了的副总管王光祖,自以为他是老将,不愿屈居人下,卖起俏来,称病不出。苏轼不能听任他一个人来破坏整个军纪,立刻叫书吏来,要出奏朝廷,专案弹劾。王光祖到底怕了,震恐而出。于是,阅兵大礼顺利进行,圆满完成,没有一人敢于怠慢。

定州人说:“自从韩忠献公去任后,不见此礼,直至今日。”重见代表朝廷的威仪。

苏轼于治军外,在那“民以食为天”的时代里,做地方官,必须注意老百姓的食粮。在他到任以前,河北各路,都曾有过灾荒。定州一路,因为雨水太多,为害庄稼,收成不到一半。苏轼预料春夏之交,地方上一定缺粮。宋朝的法律,规定地方官有权“倚阁散贷”,到时发放贷款便可了事。但是苏轼认为“愚民每有借贷,不肯及时还纳,既烦鞭挞追呼,不免失陷官物”,留下许多后患。他不愿这么做,宁愿上《乞减价籴常平米赈济状》,以低价出籴常平米数万石来压平粮价,奉旨准办。续又访见民间仍有部分穷苦的佃农,虽有廉价官米,还是无钱去买,而仓中陈米,却因存储过久,即将腐烂。所以他又上章请求朝廷,将现在仓存陈米二万余石,交由上户保借,转贷佃农,等丰熟年岁,可以收回新米入官。

苏轼在定州这段时间,中枢政变这一股强烈的气流,弥漫六合,使任何人都能感到闪电已亮,轰雷即至。朝廷内外,阴霾密布,气压低得使人喘不过气。

失意多年的新政派,包围了青年皇帝,个个摩拳擦掌,只待重登政坛;元祐旧臣,只能泣血谏宣仁太皇太后的苦心孤诣,希望意气用事的皇帝,万一能够感悟。

这场政治上的败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已难望挽救。从来历史上的变革,被变革这一方面的政治人物,必须承受任何残酷的后果。苏轼只能默然,坐待命运支配。

大家都心绪惶惶,相与反复谈论,希望出现一个奇迹,“天佑皇宋”,苏轼对之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