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老韩绛的母亲,是王巩的姑母,他们两人是姑表兄弟。这几年间,定国命运乖舛,三年瘴疠,万里生还,适逢元祐政局初变,他鼓勇上书,极欲有点作为,自见于世。韩绛身为门下侍郎不是没有汲引定国的能力,但他非常自私,不仅借口亲嫌,不予推荐,眼看他被台谏们斥为奸邪,排挤出京,甚至连个通判的位置都坐不安稳,转徙靡常,无异江湖流落,韩绛也毫不顾问,苏轼很是为他不平。《次韵王定国谢韩子华过饮》诗,通篇都是为定国痛惜,讽刺韩绛的话,流露他对宦途中人的冷酷无情,投出无限的鄙薄。
定国从扬州回来后,十二月初七,是哲宗皇帝的诞辰,提早退衙,天降微雪,苏轼兄弟退朝后,“出门自笑无所诣,呼酒持劝惟君家”,就乘马踏雪往访清虚堂,去看定国的近作。苏轼认为巩作五言,好得出奇。苏辙则追忆十年前,与孙洙(巨源)同访定国,饮酒笑谈通宵,就醉卧他家的旧事,现在巨源且已作古,往事皆非,为之无限感慨。小苏诗说:“兰亭俯仰迹已陈,黄公酒垆愁煞人。”但是大苏对人生已有其突破的观感,却用平静乐观的口吻说道:“九衢灯火杂梦寐,十年聚散空咨嗟。明朝握手殿门外,共看银阙暾朝霞。”
明年(元祐四年,1089)三月,王巩升了官,出知海州。苏轼非常高兴,要以世故的经验来劝定国:“好词工书,都是病癖;做官应该稍微曲徇一点流俗才好。”作《呈定国》诗:
旧病应逢医口药,新妆渐画入时眉。信知诗是穷人物,近觉王郎不作诗。四 画友
贵族画家王晋卿(诜),与苏轼原是老友,在御史台狱案内,与王巩一样,同是遭受惩处最重的人,因为他与苏的关系,还不止“收受有讥讽文字不申缴入司”一端,且有私人间的财物往来、僧牒请求和其他馈贻之类,一时都成了罪状。结果,王诜自绛州团练使,坐追两秩,宣告停废。
这还幸亏王诜的夫人是英宗的女儿贤惠公主,今上神宗皇帝的胞妹,才得免于远谪。不料公主还是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积郁成疾,神宗在她病中,赶忙又将王诜起复原官,可惜为时已晚,不久,贤惠公主终于撒手尘寰了。她的生母——宣仁太皇太后崩驾前,还曾泣语宰辅道:“一男一女,病且死,皆不得见。”引为终身憾事。
公主既薨,王诜失了靠山,遂被外放均州。元丰七年春,徙颍州。至哲宗即位,才许自登州刺史还居京师,复文州团练使、驸马都尉。苏轼被召入京,与诜于宫殿门外,两人同经这场劫难,不相闻问者,已经七年,执手唏嘘,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晋卿原是武官,工于绘画,也好吟诗,值此际会,觉得不写诗不足以宣泄满腔的感情,自写一章五古,求轼和作,苏轼《和王晋卿》诗叙言:“……作诗相属,词虽不甚工,然托物悲慨,阨穷而不怨,泰而不骄,怜其贵公子有志如此,故和其韵,欲使诜姓名附见余诗集中,然亦不以示诜也。”王诜诗不甚工,有事为证。他一日忽得耳疾,痛楚不堪,向苏轼求药方治耳,苏轼答复他道:
君是将种(诜是宋朝开国功臣王全斌的后裔),断头穴胸,当无所惜。两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病去;不去,割取我耳。晋卿得书顿然开悟,果然三天后耳痛已愈,作诗谢苏曰:“老婆心急频相劝,令严只得三日限。我耳已聪君不割,且喜两家皆平善。”词果鄙俚,但是他画《挑耳图》,却是出色当行之作,后被王巩收藏。16
王诜本是山水名家,受当时艺术风气的影响,继李成(营丘)、郭熙而后,画云林清旷、荒寒苍茫的《寒林图》而负盛名,早年画《烟江叠嶂图》,使苏轼读后顿怀武昌樊口的景色;王定国藏他所画着色山,苏轼题曰:
君归岭北初逢雪,我亦江南五见春。寄语风流王武子,三人俱是识山人。定国谪宾州,苏轼谪黄州,而晋卿稍后亦谪均州,所以说“三人俱是识山人”,题作同难的纪念。
晋卿对于苏轼的书法,爱好成癖,他们虽是知交,但也不能予取予求,需要有点技巧。当时大家知道,要向苏轼求书,最好赠送笔墨纸砚中的佳品,几乎无不立时应命。晋卿懂得这个诀窍,他曾一次赠送苏轼佳墨二十六丸,凡十余品。苏轼用来混合研磨,作数十字,试验色泽的深浅。他说:假使合研的成绩很好,他将捣合使成一墨,仿“雪堂义樽”之例,可以称为“雪堂义墨”。17据说这批古墨的成分非常名贵,内含金屑和丹砂,所以色泽光亮照人。不用说,晋卿必然借此获得不少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