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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69)

作者:李一冰

苏轼听到此处,禁不住感情激动,失声痛哭。太后和皇帝也都流下泪来。随命赐坐,吃茶。

“内翰,内翰,直须尽心奉事官家,即是报答先帝的知遇。”太后郑重叮咛。

苏轼拜辞,太后命撤御前金莲烛,送学士归院。62

自此,苏轼一面尽力经筵,教育这位年轻的官家,遇事直抒己见,不顾一切地言事,只为报答先帝和太皇太后的知遇。

苏轼居常还有特派的外交任务,如元祐元年(1086)十二月在中国东北边境,契丹人所建的辽国,派使者耶律永昌、刘霄来贺坤成节(宣仁太后诞辰),诏以狄咏(狄青之子)、苏轼为“馆伴”。宋制:番使入国门,即差馆伴使副负责接待,陪同住在驿馆,凡趋朝、见辞、游宴均相伴同。辽是宋朝最大的敌国外患,馆伴的职责,混合外交和防谍的双重任务,苏轼表现得处处谨慎。

他们初与刘霄会食,苏轼酒量本来不大,饮半,他已谢不胜酒力,刘霄便念起他的旧作来:“痛饮从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公岂是不善饮酒的人?”苏轼心里很奇怪北虏也知他的诗。63

宫廷赐宴回馆,刚开始起步,苏轼骑的那匹马失足小蹶。刘霄立即下马过来慰问:“受惊了,没有受伤吧?”苏轼回答:“衔勒在御,虽小失,无伤也。”他很镇静地保持着上国大臣的风度。64

苏轼陪契丹使入宫觐见时,望见文潞公(彦博)站在殿门外,使者却立改容,小声问道:“那位即是所谓以德服人的文潞公吗?”又问潞公的年纪。苏轼说:“今年八十三岁。”使者惊叹:“何等强健!”

苏轼说:“您只见他形貌,没有听他讲话。他综理庶务,酬酢事物,虽精练少年,也不如他。贯穿古今,博学强记,虽专门名家,亦有不逮。”使者拱手道:“真是天下异人!”65苏轼后来撰富(弼)公碑,《答陈传道书》说:

某顷伴虏使,颇能诵某文,乃知虏中皆有中原文字,故为此碑,欲使虏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身为近臣的苏轼,前曾奉派使辽,辞谢未去。至元祐四年八月,他在杭州任时,苏辙奉派为贺辽国生辰的国信使,将行,苏轼作《送子由使契丹》诗,引用唐史李揆的故事,谆谆以谦抑自己,宣示中朝人才之盛为嘱。

李揆风仪俊美,口才很好,皇上叹为门第、人物、文学都是当代第一。入番会盟,酋长说:“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就是您吗?”

揆惧为番人所留,骗他说:“彼李揆安肯来耶!”

苏氏兄弟,一样名扬北狄,所以苏轼送行诗有“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那样的话。

果然,苏辙行至涿州,《神水馆寄子瞻兄四绝》诗,便有那样一首:

谁将家集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苏辙至辽,辽主派他们的侍读学士王师儒为馆伴。师儒就很能讲说三苏的文章,还能背诵苏辙的《服茯苓赋》,但恨未见全集。苏辙所见辽人,大都会向他问候:“大苏学士安否?”

苏轼文名,传扬海外,虽为外夷所爱服,讵知他在国内,却不见容于同列的朝士,只望能够给予越州一郡,能够逃过台谏们的凶锋,就算很好的了。作《次韵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见寄四首》之一,即言:

毡毳年来亦甚都,时时鴂舌问三苏。那知老病浑无用,欲向君王乞鉴湖。苏辙此行,带了他的大儿子苏迟侍行。苏轼非常高兴,称赞他道:“随翁万里心如铁,此子何劳为买田。”

此后若干年,苏轼的门生张舜民(芸叟)也奉命出使大辽,见宿州馆中有题苏轼的《老人行》于壁间者,范阳书肆刻苏轼诗数十篇,题曰《大苏小集》66,足见辽人研究中原文化的热烈和对于苏轼诗文的崇拜,亦不限于外交应对上一时之用而已。

元祐三年(1088)五月初一,皇帝在文德殿视朝,苏轼以翰林学士兼侍读,苏辙以户部侍郎轮值恰同“转对”。按制,自侍从以次朝官,每五日各轮派一员上殿,为“轮当面对”,简称“轮对”或“转对”。面对时,必须进呈有关时政的札子,即就所见条陈之类。

苏轼条陈三事:一是以天下之广,事物之变,执政和谏官不能尽知,请准其他臣僚皆得“请间奏事”,以广耳目;二是取士太滥,而中式进士得缺不易,因为得缺不易,所以到官之后,难免贪赃黩货;三是任子(恩荫)必须裁减,以救官冗,减少国家官俸支出的沉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