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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72)

作者:李一冰

苏轼引用汉宣帝杀盖宽饶,唐太宗杀刘洎为例,说明谗言积毁的可怕,请求太皇太后体谅他的处境,给他一个“不争之地”。

上了这个陈情乞郡札后,即便告了病假,在家静候朝廷发落。

这次病假,拖延竟达一月之久,太皇太后只是三日两头地遣使问疾,赐药赐膳,督促苏轼定个朝参的日子,最后才将他的乞郡札,朱批下来,依然不准。

苏轼无奈,只得销假复值玉堂。十一月一日锁院,宫中又赐出官烛、法酒,苏轼不能不为之感动,书呈同院诗:

微霰疏疏点玉堂,词头夜下揽衣忙。分光御烛星辰烂,拜赐宫壶雨露香。醉眼有花书字大,老人无睡漏声长。何时却逐桑榆暖,社酒寒灯乐未央。吕公著辞相后,前时罢废在外的熙丰旧臣,分别对执政和台谏两方面,积极活动起来。朝廷确也渐启藩篱,不太能够坚持原则如初,如李宪乞于近地居住,王安礼抗拒恩诏,蔡确请求放还其弟,等等,这些不该准的逾分要求,都批准了。崔台符、王孝先、杨汲之流,都已进用了。熙丰罪魁吕惠卿冷眼旁观,看出朝廷日趋软弱,才敢乞居苏州。适于此时,苏轼前所举荐的郓州州学教授周穜,竟然上疏乞以故相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苏轼认为周穜草芥微臣,何敢创此重议,背后一定有人策动,目的在于试探朝廷,渐进邪说。此人是他荐举的,他应该负责,立即两上章自劾,并说:此事关系国家治乱之本,不可“薄臣之责而宽穜之罪”,否则是“私臣之身而废天下之法,臣之愧耻,若挞于市”。像这样严正是非的精神,充分表现元祐大臣的风裁。

有一天,在迩英阁进读“宝训”,讲到太宗听说各州牧监所养的马,被人克扣刍秣,多病且死,便命取十数槽来,置于殿庭下,亲自照顾,以资示范。苏轼从这个马的故事,联想到老百姓下情不能上达的痛苦,上札言:

民之于马,轻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虽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无异于马。举一个实例:去年西夏犯边,杀掠至万余人,而边将奏曰:“野无所掠。”朝廷派提刑司勘查,提刑孙路复奏:“被杀者只有十余人,乞朝廷先行免究,然后考查实数。”苏轼论曰:“既行蒙蔽,又乞放罪。”实是侮弄朝廷。马不能言,小民亦不能言,四海之众,无法置之殿庭,亲自照顾,所以,朝廷除广任忠贤以为耳目外,老百姓的疾苦,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元祐四年(1089)二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病逝。太皇太后震悼异常,一见到辅臣们,她就哭道:

“邦国不幸,司马相国既亡,吕司空复逝!”

太后与皇帝亲临吕家奠唁,赠太师、申国公,予谥“正献”。

苏轼病假一月后,虽然勉强回到翰林院去工作,但因讲述马的故事,说及边将隐匿败亡、提刑查报不实一节,又开罪了掌握政坛的“巨室”,劾奏不断地飞送进宫,并在酝酿发动一次致命的打击,非把他斗垮不可。苏轼又连上三状求放越州,明白说出:“朝廷若再留他,是非永远不解。”太皇太后终于明白她既没办法控制言官,只得准了苏轼的请求。诰下:“苏轼罢翰林学士兼侍读,除龙图阁学士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州事。”

在此以前,台谏们攻击苏轼的章疏,源源不绝,真已到了“谤书盈箧”的地步,太皇太后一律留中不发,苏轼本人只听到朝列中有人在那样传说,内中说些什么,茫然不知。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当然不愿如此不明白地一走了之,因此,上疏乞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根治。太皇太后认为只要她不相信就是了,何必增加是非,还是“不报”。

苏轼为结束公私事务,继续留在京师一个多月,而在此期间,朝廷却在热烈争论如何窜逐已谪安州的前相蔡确。

原因是蔡确去夏游车盖亭,作诗十章,落入他的仇家知汉阳军的吴处厚手上,吴就一一加以笺注,向朝廷检举。如“何处机心惊白马,谁人怒剑逐青蝇”是讥讪朝政;“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间逐队小鱼忙”是嘲笑新进用事之臣。其中一首用了唐朝郝处俊典故的,被“笺注”为把太皇太后比作武则天。67

诗进于朝,太后并未生气,但说:“执政们自去商量办理。”他们议定,将原诗寄与蔡确,令其自为辨析。然而右正言刘安世说:“蔡确罪状著明,何待具析,此乃大臣曲为之地而已!”其意所指是范纯仁。于是贬蔡确为光禄卿分司南京。但是台谏们仍然议论纷纷,以为太轻。谏议大夫范祖禹说:“蔡确的罪恶,天下皆知。尚以列卿分务留京,未厌众论。”因此,执政议置蔡确于法,范纯仁、王存以为不可;文彦博很生气,主张将蔡确远贬岭南,纯仁听到这个消息,就赶去跟吕大防说:“此路自乾兴以来,荆棘已七十年。吾辈开之,将来恐自不免。”大防就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