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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67)

作者:李一冰

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生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我惭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责?青袍白纻五千人,知子无怨亦无德。买羊沽酒谢玉川,为我醉倒春风前。归家但草《凌云赋》,我相夫子非臞仙。黄庭坚也是预试的考官之一,他也很为方叔难过,和诗一首,同时寄慰李廌,句有“今年持橐佐春官,遂失此人难塞责”。

但是李廌的表现,绝对不像苏轼所希望的那样洒脱。

试罢归家,他很有自信地对人说:“苏公知举,吾文必不在三名后。”后来竟然落第。据说他家有个七十岁的老乳母大哭道:“吾儿遇苏内翰知举,还不及第,将来尚有何望?”就关起门来睡了。到得晚上还不见她出房,破壁察看,她已自缢而死。53李廌受了这个刺激,从此学亦不进,行为也很不自爱起来。他还屡屡写信抱怨苏轼不予举荐,苏轼很诚恳地复他一封长信。略曰:

累书见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说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才而廉于德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发增益,而于道德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某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于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某亦挂名其间。会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某孤立言轻,未尝独荐人也。……苏轼言者谆谆,而李廌一遭落第,心理不太平衡,索性奔走权门起来,苏轼再教诲他道:

……有文如此,何忧不达?相知之久,当与朋友共之。至于富贵,则有命矣,非绵力所能必致。姑务安贫守道,使志业益充,自当有获。鄙言拙直,久乃信耳。苏轼以为方叔之所以如此,也许因为贫穷的缘故,所以不时给他赒济。自己没有钱时,甚至把皇帝御赐的马,也赠送给他。还怕他出卖时,买主要此马来路的证明,亲笔为他书立公据,用心周到,无以复加。54

然而才丰命啬的人,虽得大有力者支持,确也仍有救助不得的,如李廌幸遇苏轼,但是没有机会,一切都是枉然。直到元祐七八年间,苏轼才能与范祖禹说:

李廌虽在山林,其文有锦衣玉食气。弃奇宝于路隅,昔人所叹,我曹得无意哉?好不容易范祖禹应许与苏轼会衔合荐,而政局忽然生变,一个巨大的浪潮冲击而来,荐主都已不能自保,还有什么李廌的机会,故布衣终身而死。

苏轼知贡举,一遭大雪的天灾,二遭巡铺内臣的捣乱,三遭李廌的落第,四遭孙勰五名中选的诬谤,短短四十余天锁院期中,尽是烦恼。回忆他应进士试时,欧阳修与韩绛、王珪、范镇、梅挚、梅圣俞六人于闱中五十日间,相与唱和,得诗一百七十余篇,笔吏疲于写录,僮子忙着传诗递笺,欢然相得之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55这次闱场中,虽然同官尽是旧好,不但都是诗人,而且还有画家,只因欧阳修知贡举那次,考官诗兴太浓,士论非常不满,所以自此以后,不准试官闱内吟咏。所以四十余日中,没有一人敢作一诗,苏轼闱中,烦懑需要发泄,只得随手拿起评点试卷的朱笔来扫了一幅竹子,有人说:“竹色非朱。”苏轼回答说:“竹也并非墨色。”这是无意中的创意,后世遂以为法,画谱里便有“朱竹”一格。56

三月初六,考校已毕,等待诸厅参会时,苏轼到李公麟房去看他。其时公麟害“水症”,胸腹饱闷,画了一幅《?马图》,苏轼、黄庭坚和同院的蔡肇、晁补之、舒焕、廖正一都是题诗。苏轼另有戏作一首,颇能道出场中生活的情景:

竹头抢地风不举,文书堆案睡自语。看马欲?顿风尘,亦思归家洗袍袴。此诗戏言闱场里面的生活苦况,公麟读了大笑道:“有顿尘马欲入笔,快取纸来!”57

十 金莲烛

贡举事了,苏轼就得认真考虑自家的出处了。

上年冬季,赵君锡所提出的叶祖洽改官案,赵挺之弹劾的馆试廖正一案,王觌的宜兴一郡案等等,抨击的本身,苏轼认为不必辩白。不过,一案未平,一案又起,让精神时间照这个样子消耗折磨,实在太不值得,所以他就不提劾案,只以疾病的理由,连连上札,请求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