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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59)

作者:李一冰

曈曈日脚晓犹清,细细槐花暖欲零。坐阅诸公半廊庙,时看黄色起天庭。苏轼觉得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很像唐人白乐天。乐天自江州司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与他自谪居黄州,起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拜中书舍人,出处老少,大略相同。乐天罢官,悠游林下,所以他也希望:“复享此翁晚节闲适之乐。”诗曰:

微生偶脱风波地,岁晚犹存铁石心。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是年九月十五日,讲《论语》终篇,皇帝召执政、讲读和史官,举行秋宴于资善堂,以御书唐人诗,分赠与宴的近臣,这是前所未有的“异典”。苏轼所得是一首咏紫薇花的绝句: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连诗题及款共三十四字。按唐制:翰林学士带知制诰,许缀中书舍人班;唐天宝元年,改中书为紫微省,舍人曰紫微郎,故所赐白居易前诗,恰符苏轼身份。

在这段期间内,苏轼刚正率直的性格,开罪于小人之处很多,举例述之。

馆职试题所引起的那场风波,平息未久,二年五月,朝命秘阁校理诸城赵挺之为监察御史。苏轼听说此人元丰末年任德州通判时,逢迎提举官杨景棻的意旨,大力推行市易法,搞得商市大乱,当时监本州岛德安镇的黄庭坚向他请求道:“德安镇小民贫,不堪诛求,乞稍宽缓一步。”挺之悍然不许。现在因大臣之荐改职,须应馆试,苏轼当众批评道:“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

又挺之的岳父郭概当西蜀提刑时,本路提举官韩玠违法虐民,朝旨委令郭概调查,他却附会隐蔽,被苏辙弹劾,郭概、韩玠并行黜责。积此怨尤,赵挺之把苏氏兄弟恨入骨髓,等到朋党势成,他便出尽死力,做了攻讦苏轼的先锋。35

还有一个张商英,字天觉,是章惇荐与王荆公,与薛向同为新法时期的理财能手。后来被舒亶出卖,宦途一直不很得意。苏轼早在凤翔签判时,就已与他相识。元祐初,司马光曾经有意要用张商英,来问苏轼,轼曰:

犊子虽俊可喜,终败人事,不如求负重有力而驯良服辕者,使安行于八达之衢,为不误人也。温公因此打消了原意。36

现在他任权开封府的推官,眼看苏轼位望日隆,自恃与他相熟,便写信给苏轼说:

觉老近来见解,与往时不同,若得一把茅盖头,老僧欲往乌寺为公呵佛骂祖。他的意思是要苏轼举荐(所谓一把茅草盖头,暗指荐字),荐他召入台省,他可以台谏的地位助他排斥异己。这种话,只使苏轼对他非常鄙视,吕相也知道了这件事,很不高兴,便将张商英调离中枢,出为提举河东刑狱。从此伏下祸根,到哲宗亲政时,张商英首先疏劾元祐诸臣,其因在此。

自从馆职试题案后,洛学方面的上官均和蜀人吕陶互为攻讦,几无宁日,太皇太后和执政大臣都已非常厌烦。于是把这两人同时调离谏职,出吕陶为京西转运副使,调上官均为礼部员外郎。这个处分,使程颐门人右司谏贾易心甚不平,他看出目前这一形势,对于各派非常不利,单独上言:“吕陶和上官均的互相攻讦,事由苏轼、程颐交恶而起,如朝廷真欲澄清党争,应该并逐苏、程二人。”又说:“吕陶依附苏轼兄弟为党,幕后实由太师文彦博从中主持。”同时又对范纯仁横加指摘,语皆无根。太皇太后认为贾易居然敢于侵犯国家元老,大为愤怒,一定要严加惩处,以肃政风。宰相吕公著奏言:“贾易的话也还正直,不过诋谤大臣太甚而已。”因此才得从轻发落,罢知怀州。

公著退朝,对同官道:“谏官所言,本来不能议论得失。不过主上现在年幼,将来如有谀惑上心的,仍要依赖左右诤臣,不可预使人主轻厌言路。”不错,尊重台谏,是宋朝的政治传统,但是台谏横言,使人人畏避,国家事,有谁敢做呢?

苏轼答慰吕陶外放书,有曰:

中间承进职,虽少慰人望。然公当在庙堂,此岂足贺也。此间语言纷纷,比来尤甚,士大夫相顾避罪而已,何暇及中外利害大计乎?示谕,但悯然而已。37是年八月间,程颐因一细事,烧起了满朝怒火。

有一天,皇帝因患疮痛,不能御迩英阁听讲。恰巧这天程颐轮值,所以先得这个消息,便往见宰相吕公著,当面责问道:“上不御殿,您知道吗?”

公著逊谢未知。程颐道:“人主有疾,而宰相不知,实在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