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苏氏兄弟与林希(子中)、王汾(彦祖)、顾临(子敦)、胡宗愈(完夫)等同应举人试于开封景德寺。
待到发榜,四明袁毂(公济)为榜首,苏轼初露头角,考了第二,苏辙也榜上有名,都中了举。
这个来自千里外西南偏鄙之区的乡野青年,虽然心知这紫陌红尘里,住着好多一向景仰的国之大老,少年时期读过的《庆历圣德诗》,印象都还非常深刻,但是门墙高远,无由晋接,心里不免怏怏。有一天,苏轼踯躅街头,忽然碰上了丞相富弼和枢密大臣韩琦的车驾,他只得侧身道旁,从行列中远远瞭望这两个伟人的风采,觉得他们的容貌似乎都很宽厚,但有“见恶不怒,见善不喜”的庄严气象,心想这岂不就是书上所说的大臣风度,禁不住有一种英雄崇拜的念头,在这青年热烈的心上升起。
儿子们已都突破了文官考试的第一关,已经具有应试进士的资格了,老苏心里放宽了一步。九月间,他就捡写了《洪范论》《史论》等七篇自己的著作,作《上欧阳学士书》。书中,除了盛称欧阳的道德文章外,末言“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所以要“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
然后,他就带了张方平和雷简夫的介绍信,往谒欧阳。欧阳读了苏洵的论文,以为博辩宏伟,即使贾谊、刘尚亦不过如此。初见面,觉得他温温然不太善于说话,但是相处时间愈久,愈觉此人可爱,和他讨论一个问题,往往愈谈愈深入,愈深入则辨理愈为明晰。欧阳修叹赏他是一个纯明笃实的君子。
欧阳修就将苏洵所作二十篇,上奏朝廷,作《荐布衣苏洵状》,略曰:
伏见眉州布衣苏洵,履行淳固,性识明达,亦尝一举有司,不中,遂退而力学。其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其所撰《权书》《论衡》《几策》二十篇,辞辩宏伟,博于古而宜于今,实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其人文行,久为乡闾所称,而守道安贫,不营仕进,苟无荐引,则遂弃于圣时。所以请求朝廷,将他的文章下两制看详,如有可采,乞赐甄录。
以一代文宗的欧阳修如此大力推荐,苏洵的文名遂起,朝中大老也都为之瞩目。据说,九月九日重阳节,韩琦置酒私第,邀宴二三执政,欧阳修有意提掖,约了苏洵同往,席间赋诗,洵有“佳节屡从愁里过,壮心时傍醉中来”句,虽入中年,当时的意气还是非常旺盛。13
苏洵后来就照通例,以投贽文字的名义,上书时相富弼、文彦博,枢密韩琦、田况。其时军政废弛,士卒骄情,韩琦欲稍裁制,但恐军人悍怒生变,逡巡未发。苏洵略闻其意,所以在致韩琦的书中说:“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而养兵不用之可畏。”他认为前任枢密狄青,过分宽厚,所以搞得兵骄将惰,纪律不振,因此力劝韩琦必须一反狄青之道,严格整顿军队的风纪。他认为天子有生杀大权,所以不可多杀以贾怨,人臣奉行天子之法,虽多杀,天下亦无以归罪,此先王所以威怀天下之术,希望他要考虑长治久安之道,毋幸一时的称誉,须尽至公之心,励威武以振军风的疲堕。
韩琦看了,虽然不大愉快,但他是一个心胸开朗、以和气出名的大人物,即使谈到有人倾害他时,也辞和气平如道家常,所以虽不赞成苏洵的意见,但也不批评他。
上富弼书,苏洵则说天下人皆期望他有所作为,而一人欲擅天下之事,必须“政出他人而不惧,事不出于己而不忌”。当权的人,如前前后后有不平者在,则其身危,所以劝他要忍其小忿而容其小过,以杜绝他人起不平之心。主要的意思是劝他用人行政,必须扩大胸襟,才能做大事,成大功。富丞相看了,更不愉快。
其他诸人,对于欧阳学士竭力揄扬的人物,口虽不言,但都不甚领情。有人探问富弼对他的观感如何,富说:“此君专门教人杀戮立威,岂值得如此要官做!”语意非常刻薄。14不过,韩琦是与范仲淹同以文人治军,声震夷狄,人称“韩范”的军事家,而苏洵与之大谈兵事;富弼更是政坛老手,且具外交长才的政治人物,而苏洵与之论政治技术,宜其所得结果如此。
欧阳论荐,苏洵止得试衔初等官,心里大不满意,据说是由于富弼的排斥。
其时,老苏对于自己的仕进还很热心,听说张方平已以三司使召还,便立即西出百余里前往迎见,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嘉祐集·上张侍郎第二书》中,形容往迎途中的辛苦道:“雪后苦风,晨至郑州,唇黑面裂,僮仆无人色。从逆旅主人得束薪缊火,良久乃能以见。”出郑州的路上,他又碰到枢密使宋庠的车驾,更使他自伤沦落,续曰:“出郑州十里许,有导骑从东来,惊愕下马立道周,云宋端明且至,从者数百人,足声如雷,已过,乃敢上马徐去,私自伤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