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对邛部川提出严重警告:“寇来,吾自当之,妄言者斩!”下令新调来的军队,立刻归还原来建制,遣散添募的弓手,停止城工。过了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照例放灯,城开不夜,继复追查到谣言的始作者,枭首示众。于是一天云雾,顿告消散,民心大定。
蜀人为了酬答张方平的崇功厚德,照当时的习惯,恭绘画像陈奉于成都之净众寺,苏洵作《张益州画像记》。
北宋时代,有一非常良好的政风,大臣即使外任地方,也有发掘在野遗贤的责任。张方平出知益州,即常以此为念,而且先已知道了蜀有苏洵其人。如其自言:
仁宗皇祐中,仆领益郡,念蜀异日常有高贤奇士,今犹乏耶?或曰:勿谓蜀无人;蜀有人焉,眉山处士苏洵其人也。……公不礼士,士莫至,公有思见之意,宜来。久之,苏君果至。苏洵来成都,幅巾野服,以尺书求见。方平立刻接待他,倾盖论交,共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的评骘议论,甚是融洽。又读了苏洵带来的《权书》和《衡论》各篇文章,认为他有司马迁一样的笔力,赞赏之余,不禁叹道:“这人是困于棘茨的鸿鹄!”就特别在宾馆里辟一房间,留他住下,一面状奏朝廷,保荐他代黄柬为成都学官。
朝命累月不下,苏洵等得很不耐烦,记起九年前在九江订交的雷简夫(太简),时为雅州知州,他便到那儿去访他。太简除了为他写了分致朝中大老韩琦、欧阳修的介绍信外,又为作书促请方平替苏洵再请三请,得请后已。书略曰:
简夫近见眉州苏洵著述文字,其间如《洪范论》,真王佐才也,史论,真良史才也。……又闻明公之荐,累月不下,朝廷重以例检,执政者靳之不特达,虽明公重言之,亦恐一上未报,岂可使若人年将五十,迟迟于途路间耶!昔萧昕荐张镐云:用之则为帝王师,不用则幽谷一叟耳。愿明公荐洵之状,至于再,至于三,俟得其请而后已。至和二年(1055),苏轼年已及冠。最近这几年间,读书狂勇;如名驹放足,奔驰驿路,不能自已;又勤于作业,所蓄文章如经论、史论、经义、经解、策论等,已经积稿盈箧。他的文章,能以敏锐的洞察能力,驭以旺盛的气势,纵笔所至,议论风发,写其所不能不写,而立论的精神,则皆归于实用,不唱高调。其风格似孟子,论事则如陆贽。
张方平少年读书,是个天才人物,凡书看过一遍,终身不再读。曾向别人借一部十七史,那么多的卷帙,据说经月就已看毕,归还书主。他是制科出身,曾知制诰,官拜翰林学士和御史中丞,在政治与学术两方面都属有数的人物。苏洵命苏轼带了课业往谒方平,求教亦所以求知。方平一见苏轼,惊为天上的麒麟,待以国士。这老少二人,成都初见,奠定终生师友之谊,情逾骨肉。
苏轼在成都,乘便游了大慈寺中和胜相院,并拜观了院中所藏唐僖宗皇帝及其从官文武七十五人的画像,对于唐室之奔走失国,深为感叹。在此寺中,他认识了成都僧统惟度和本是苏家远房族人的寺僧惟简。他们的年龄比苏轼大多了,但是谈得津津有味,听他们讲唐宋五代间的掌故,都是书本上所看不到的知识,求知欲非常旺盛的二十少年,听得非常兴奋。
这一年,苏洵也办了次子苏辙的婚事,娶于史氏,新郎新娘年纪都还很小,苏辙《寄内诗》所谓“与君少年初相识,君年十五我十七”。这样早婚,与他决定次年要两兄弟一同赴京应试有关。
张方平起先荐苏洵为成都学官,久无消息,便劝苏洵道:“西蜀僻远之地,不足以成君之名,何不到京师去一求发展?”苏洵为之心动。
但是苏洵想到自己年将五十,还是个没有功名的布衣,求仕实已太迟,倒是为两个儿子谋取出身要紧。不过张方平所见知者,是自己的文章和节操,而且认识未久,交情不深,又如何能以家庭私事去麻烦他呢,心中踌躇不决,“欲忍而不言而不能,欲言而不果,勃然交于胸中,心不宁而言忸怩者,累月而后决”,作《上张侍郎第一书》说:
洵有二子,轼、辙龆龀授经,不知他习,进趋拜跪,仪状甚野;而独于文字中有可观者。始学声律,既成,以为不足尽力于其间。读孟韩文,一见以为可作,引笔书纸,日数千言,坌然溢出,若有所相。年少狂勇,未尝更变,以为天子之爵禄可以攫取。闻京师多贤士大夫,欲往从之游,因以举进士。洵今年几五十,以懒钝废于世,誓将绝进取之意,惟此二子,不忍使之复为湮沦弃置之人,今年三月,将与之如京师。……明公一言,天下谁议?将使轼、辙求进于下风,明公引而察之,有一不如所言,愿赐诛绝,以惩欺罔之罪。苏洵是个非常强项的人,为了儿子的前途,竟也顾不得腼颜求助,甚至罚神赌咒说了“不如所言,愿赐诛绝”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