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房分卷,梅尧臣得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立即呈荐主考。欧阳修读得既惊且喜,本想将他置于榜首,但因试官所看的是糊名弥封的卷子,疑是门客曾巩(子固)之作,为怕别人说闲话,抑置第二。
再考《春秋》对义,苏轼得第一。
这次省试,锁院五十日,闱内无事,欧阳修、韩绛、王珪、范镇及两梅(挚与尧臣)共六人相与唱和作诗。欧阳修《归田录》说:“余六人者,欢然相得,群居终日,长篇险韵,众制交作。笔吏疲于写录,僮史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于风刺,更相酬酢,往往哄堂绝倒,目为一时盛事。”这盛事后来遭人攻击,朝廷明令禁止,以后试官在闱内不得做诗。
礼部试合格者,列名发榜于尚书省。苏氏兄弟通过了礼部这一关,但已不免身心交疲,就住在兴国寺里等候金殿御试。
三月,礼部奏名,将省试中式的人,开列名单,奏请天子亲策于廷,故又称为廷试。这一科赐礼部奏名进士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十七人。三月初八日,礼部引试,约集进士先拜阙下,然后引入金殿两庑的考场,两庑内临时设置几席,席上各标姓名,寻名入座。仁宗皇帝亲御崇政殿。殿试以应答天子策问为主,试题是《民监赋》《鸾刀诗》《重申巽命论》。
考毕,由内臣收卷,编排官编注字号,付封弥官校勘,用御书院印。
旧制,殿试尚有黜落,临时取旨,或三人取一,或二人取一,或三人取二,但自这一年起,诏进士参加殿试者,皆不黜落。三月十四日发榜,全部登科。
宋取进士分五等,上二等曰及第,三等曰赐进士出身,四等五等曰同进士出身。建安章衡(子平)得第一,为状元;眉州苏轼得第二,为榜眼,皆进士及第。其余同榜成进士者有曾巩、苏辙、叶温叟、林旦、朱光庭、蒋之奇、邵迎、刁璹、苏舜举、张琥(后改名璪,与李定同治苏轼乌台诗狱,必欲置之死地以求富贵者,就是这个同年)、程筠、傅方元、邓文约、冯弋、家定国(眉山西社刘巨门下的同学)、吴子上、陈侗、莫君陈、蔡元道、蔡承禧、张师道、黄好古、单锡、李惇(李方叔之父)等。
洪迈《容斋随笔》说:
国朝自太平兴国以来,以科举罗天下士,士之策名前列者,或不十年而至公辅,吕蒙正、张齐贤皆是也。苏轼送同榜状元《章子平(衡)叙》也说:
仁宗一朝,十有三榜,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其不至于公卿者,五人而已。盖为士者,知其身必达,故自爱重而不肯为非,天下公望,亦以鼎贵期之,故相与爱惜成就,以待其用。省榜一出,落第的举子汹汹大闹,指责试官挟有私见,评文不公,且在闱内唱和作诗。欧阳修摹写考场即景,有“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句;梅尧臣有“万蚁战时春日暖,五星明处夜堂深”句。落第举子便据此汹汹抗议,攻击考官,说他们自命为五星,视我辈为蚕蚁。造为种种丑话,千百人聚于途中,包围欧阳修的马前马后,群诟众骂,甚至散布生祭欧阳的祭文,叫嚣不休。但至殿试榜出,大家就都不敢再闹了。
苏轼依例分别致书谢各试官。《谢梅龙图(挚)书》称道考试的方法说:“简且约,故天下之士皆敦朴而忠厚;详且难,故天下之士虚浮而矫激。诗赋将以观其志,而非以穷其所不能;策论将以观其才,而非以掩其所不知。使士大夫皆得宽然以尽其心,而无有一日之间,苍皇扰乱、偶得偶失之叹。”这个意见,就是他后来反对王安石变科举的滥觞。《谢王内翰(珪)启》有“顾惟山野之见闻,安识朝廷之忌讳”之语,竟是后来身罹诗狱的语谶。
欧阳修接到苏轼的谢启,拿给梅尧臣看,慨然道:
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一日,与儿子欧阳奕论文,说到苏轼,欧阳修叹道:“你们记得,更三十年,无人道着我也!”17
苏轼在《上梅直讲(尧臣)书》中,也充分表现了他对欧、梅的知遇之感,如言:
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欧阳修提携后进,向来不遗余力,对苏轼更是用尽全力,到处揄扬。介绍他去见宰相文彦博、富弼,枢密使韩琦,大家都以国士待之,对他的印象很好。这些前辈对这位新科进士道:“唯恨你不能一识范文正公。”盖因范仲淹已于距此五年前的皇祐四年逝世。苏轼归读欧阳修所撰的《范文正公墓志》,为他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责任精神,磊落的行谊而深受感动,不觉落泪,叹道:“自读石介《庆历圣德诗》,中经十有五年,而不得一见其面,岂非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