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说,明公认为廉洁有文可以上比司马迁者,而困穷如此,岂不为之动心,而予以援手。嘉祐二年正月,认以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欧阳修知贡举,以龙图阁直学士梅挚(公仪)、翰林学士王珪(禹玉)、集贤殿修撰范镇(景仁)、知制诰韩绛(子华)等四人同权知礼部贡举。欧阳又举辟国子监直讲梅尧臣(圣俞)等为编排详定等官,同入试院。
宋代的科举,以贡举为常科,大体沿袭唐朝的制度,设进士、明经等科,皆秋取解,冬集礼部,春考试。明经科试“帖书”“墨义”,进士试诗、赋、论各一篇,策五道,帖《论语》十帖。策论验实学,诗赋看词章,前者定去留,后者分高下。
宋重进士而轻明经,考进士登上第者,不数年就赫然显贵。所以,主司对这两科的应试举子,待遇完全不同,考明经科者一入闱场,立即撤除帐幕毡席之类,以防传递作弊,其法甚严。场中也不供给茶汤,考生有渴到饮砚中墨水,弄得满嘴乌黑出来的,传以为笑。贡院试进士之日,例于阶前设案焚香,主司与进士互相对拜,所坐设位供帐甚盛,有司具茶汤饮浆,垂帘讲解,礼意周至。欧阳修有诗云:“焚香礼进士,撤幕待诸生。”即是指此。15
宋代开国之初,为了开创一个文治国家,世代君主,莫不好学,而执政大臣也无一不是出身科第,以学问相尚的知识分子,所以历史上,宋是一个文明精熟的文化大帝国。
然而,国兴百年,通行的文章体裁,却仍沿袭五代的弊风,为文有如七宝堆砌,但求辞藻华丽,宁愿使文字与思想脱节,陈腔满纸,空无一物。早年虽有柳开、穆修等欲矫时弊,提倡古文,而力不能逮,影响薄弱。
欧阳修读书之日,偶于废纸簏中得到一卷韩愈的遗文,取读之下,明白晓畅,觉得必须循此途径,才是文章之正道,于是竭力提倡恢复古文,期能革新文学的颓风。不料士人狃于旧习,束缚过久,一时不易变化,而又用意过当,作起文来,只求艰深和新奇,甚至不惜割裂文意,字雕句琢,弄到诡怪不通,迂僻难以句读的地步。这种病态的文字,其为空文而无实用,与骈丽之作,也是一样,所谓旧病未除,新弊更作,文风非常萎靡。
欧阳修以为读书人求出路,必须通过科举这条道路,而试官玉尺抡才,又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所以树立试场评文的新标准,是丕变文风的关键。当时风气,天下的士子莫不事先猜测下一科的主考会是谁,则谁的文章就是仿照诵习的模板,主试官的好尚与意向,往往可以领导风尚开创文运。欧阳修决心乘主持此届进士试的机会,建立标准,变革文风。入闱之初,即与同官协议,定下一个原则,凡是雕刻诡异之作,一例黜落。
他得到一份荐卷,文字艰涩破碎,猜想是有声场屋的刘几之卷,决心拿来开刀,提起朱笔就在这份卷子上画了一条极粗的红勒,予以黜落,以示惩劝。
这样做,当然会引起落第举子的抗议,但是欧阳修望重士林,毫不顾虑。两年后,刘几改名刘煇再度应试时,则所作文字已经完全变了,如出二人之手。由此可见欧阳修以考试为变革文风的手段非常成功。
苏轼学为文章,本自孟子、韩愈文入手,而对于文体演变的途径,也有非常清晰的认识,如及第后上《谢欧阳内翰启》所言:
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喻厥旨,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伏惟内翰执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遗文,天下之所待以觉悟学者。恭承王命,亲执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奇士,以塞明诏。……这篇谢启里的话,岂不与欧阳修所要力矫时弊、重振文风的心意完全吻合!难怪欧阳修读此函后,兴奋得决欲放此人出一头地了。
礼部属尚书省,故其会试又称省试。所试科目是诗、赋、论各一篇和时务策五道。苏轼在场中骋其健笔,发为痛快淋漓的论议,气象峥嵘,辞辩坌发。很多人以为苏轼天才,“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看得十分轻松,其实他也一样需要苦心经营。据李廌说,王珪的儿子仲嶷告诉他,王珪当年同知这次贡举,曾将苏轼的论与策两份原稿,带回家里秘密珍藏,论文《刑赏忠厚之至论》凡三次起草,虽然只是草稿,也结写涂注几字几字,其慎如此。16